“那我先睡了喔，有事可以叫我！晚安。”
少女从二楼朝外的窗户口缩了回去，顺便阖上了那两扇已经有点脱漆了的窗户叶。百页里头透出来的橙黄色灯光被两指一捻掐灭，万籁自此刻起俱寂。
苏家的灯熄了，就算放眼整座城镇都算是最后熄灯的一批人家。
“……晚安。”
静了很久，直到敏锐的双耳听到了从百叶窗间流淌出来的那阵子微不可查的少女鼾声后，涅尔雅才迟迟地向她道了晚安，以全礼数。
这也算是今天自相逢以来涅尔雅第一次跟安维尔进行言语上的交流吧。
坐在拖车上的涅尔雅不由得这么想到。
自己再是没法太多地说话，以前也不曾有过一整天下来都和打哑谜似的跟别人家相处过。
又兴许是多亏了安维尔恰巧是个嘴巴闲不下来、想象力和观察力又足够的人，自己才能够在一言不发的情况下一步步地跟着她从密林中徒步至帕斯半岛。
本来，涅尔雅已经做好了将第一天全都耗在野外的心理准备了，现在该说是幸运么，晚上就能在文明的聚居区落脚下榻，作为第二天旅行的新起点。
念及于此，涅尔雅不自禁地就将目光向远方投望。
头盔上的眼孔开得密集，孔间距却不小，虽然看得还算清楚，可总是觉得有些暗蒙蒙的，不够亮堂。
白天时还好，到了夜晚，这个问题所造成的影响则变得尤为明显了起来。
街道两旁四下无人，上有顶棚，周围又被两家紧挨的外墙包围，背后则是后一条街道人家竖起来的高高的篱笆，篱笆的那一头堆满了各种杂物。
涅尔雅就这么安全地被保护在仅能容纳一只小拖车的棚子里，在千家万户都已经剪灯入眠的当下，这身盔甲所能起到的保护作用似乎已经显得有些多余。
怕惊动了熟睡的一家人，涅尔雅穿脱盔甲的时候无论动作还是幅度都严密地把控着，最终接近无声地将上半身的盔甲都卸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拖车旁边的砖石地面上。
紧挨着墙壁靠着放，免得滑倒后发出叮铃哐啷的恼人噪音。
在做完这一切后，乌云散开，皎洁的月光自云顶倾泻而下，斜斜地照过棚子，为银发金瞳的天使染上美丽的月华。
有了月光的照耀，自摘下头盔后倏然变得开阔的视野更加亮堂了起来。
涅尔雅自然而然地将视线向上，望向天空中给予了夜晚光明的那两颗天体。
欧莱和维森是它们的名字，这是一对卫星双星系统，放在其他世界高低要给它们安上两个月神的名头。
不过在卡塔·雅儿德，它们都属于已陨的慧芒之主，是与今夜看不见的点点繁星同样失去了神主的无主星辰。
涅尔雅既不是天文学家也不是占星学家，她甚至不知道这两轮月亮的名字，只记得以前还在巴康堡的家里时带她一起爬上屋顶数星星的哥哥指着两轮圆月信口开河编故事的那段记忆。
哥哥比自己要大七十多岁，是云上君庭有记录以来第二年轻就取得了个人称号的老练天使。
在许多许多几百岁的天使们都还没有找到自己所持有的理念时，哥哥就已经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理念。不仅是涅尔雅，很多同龄人都对他佩服不已。
不动天使·法加尔，听起来多么有格调的一个称谓啊！
但这家伙竟然能大言不惭地指着天上的两轮明月编排出一段爱恨情仇的故事来，还口口声声说这两轮月亮是由一对不得成全的恋人冤魂所化，当时就吓得涅尔雅三天没睡好觉。
一想起事后大名鼎鼎的法加尔先生被父亲母亲联合起来骂了个狗血淋头，涅尔雅就止不住想笑一笑的欲望。
最后也真的笑出来了，谁叫这件事其中的反差这么大呢？
不过声音被她有意控制得很轻微，小天使能保证除了她之外，应该没有别人能听得见。
呼哧呼哧的火焰燃烧声经过了背后不远处，应该是打更人一类的职业吧，才会在深夜举着根火把到处走？
可细想又不对，真是打更人的话嘴里理应会蹦出些天干物燥防火防盗之类的警示语，提醒各户人家关好门窗早些歇息，而这无关大家都睡了没有。
追踪着那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直到其消失在某处，帕斯半岛的城墙上然后多出了一排手执火炬的身影，涅尔雅才知道刚才经过她背后那条街道的人应该是镇子卫兵一类的角色，方才则是人家例行的夜间巡逻。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好像不能这么大大咧咧地坐在这里？
歪了歪自己的小脑袋，涅尔雅偏头瞧了眼被自己搁在地上靠墙放着的上身铠甲，又望了望将整座镇子环绕一圈的不规则城墙。
视线在两方之间来回移动，却是不经意间扫过了城镇中央的一桩钟楼旁泛着月色的人影。
“噹……噹……”
沉闷的钟声自钟楼向外扩散，在静寂的夜间传得尤为遥远。
声音也不小，怪不得镇子的中心基本看不到住着人家。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了，重点是钟楼边的那个人影。
天使的视力很强，在获得了魔法的加持之后则能跟使用望远镜一样看到更遥远地方更加清晰的细节。
那口大钟没有多余的机械结构，理应只能由人去推动撞杆才能发出声响。
大钟的边上又没有其他人，只能是由旁边那个反射着月光的皎白身影才能做到。
涅尔雅于是将目光聚焦于那名罩着深色衣袍的人影身上，金色的眼瞳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却意外地对上了一对同样泛着微光却静如湖泊的眼睛。
那人背对着月光洒来的方向，是因为一头不受发带拘束随风飘逸的雪白长发才被她所观察到；那一双与夜空的静谧风格迥然不同的澄澈眸子像是预判了自己的行为般跨越百米与自己的视线严丝合缝地接上，更表明她早就在看着自己。
之前的那几声钟响，大概正是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让自己知道她的存在。
但……为什么？
为什么要如此大张旗鼓地暗示她看往某处，而不是直接过来找她？
如果是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让涅尔雅注意到对方的存在，那意味着身份也不用掩饰，为什么非要隔着如此距离做这等无用功呢？
涅尔雅想不明白，至少她没有从那名看不清楚样貌的人身上瞧出恶意，便看着人家在月光中默然消失。
“还不睡觉么。”
收回视线，一名肩上扛着吊杆的苍髯老头微笑着关心道。
收获了天使少女无声的摇头作为回答后，老者哼唧唧地笑了几声，迈开步子向家中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