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在什么地方,酒馆似乎都会运转到深夜,直至第二天的黎明。
作为一个小城镇,帕斯半岛上有几家酒馆,但只有位于城西的这一家拥有彻夜运营的资质,其他那些都是一楼喝酒楼上睡觉更像旅社些的综合店铺。
拉肯色,卡塔·雅儿德最大的连锁酒馆,几乎每个国家和地区都能见到它的店铺门牌,因此也在民间组织的范围内拥有着仅次于协会与公会的第二庞大的情报网。
许多时候,在无法向协会与公会求助的时候,几乎每座城镇都能找到的拉肯色就成了最佳的去处——当然,决定去问情报的人,也得准备好与之对等的金钱报酬。
爱好钓鱼的老头子从褴褛的衣裳里掏不出几个子儿来,进了拉肯色之后不过是在前台点了一杯普通的粗酿酒,随后便在人员稀少的大厅里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静静等候自己点的那杯酒端上来。
“您点的酒。”
“谢谢。”
“十七盎籴,现结还是喝完再结账?”
“喝完吧,现在的我付不起这个钱。”
“好的,那我们等会再见,慢慢享用。”
尽管老人看起来确实不像个能付得起钱的客人,上酒的吧台也没对他露出鄙夷的神色,只是很普通地作出了回应,留下公式性的笑容后就回了吧台后边坐好,捧起一本崭新封皮的书籍翻开到书签那页接着之前读了起来。
吧台有办法在没什么人的小镇之夜打发时间,只带了一根钓竿过来的老头子除了祈祷自己等的那人能守约些之外就没别的排解寂寞的方式了。
总不能让他就地练习旱地钓鱼吧?那副光景看起来也太诡异了。
好在与他做了约定的人按时赶到,踩着12塔克的钟声推门而入,看都不看就径直走到老者所在的那张桌子旁边,从墙角搬了一把高脚凳,挨着桌边坐下来。
“客人,有什么需要么?”吧台坐在吧台后面有气无力地喊道。
“不要含酒精的饮品,其他的随意就好。”罩在黑袍里的矮小人影发出的清脆声音与她的形象反差颇大。
吧台心想就算你问我要酒喝,听了你这童稚气未脱的声线她也不敢逆着法律规章顶风作案,回头在架子上遴选了一会儿,挑了瓶新鲜些的混合果汁当做了替新客人点得单。
“您点的饮料,现结还是喝完再说?”
虽然没有希冀小孩身上还能带钱,吧台依旧还是很对得起职业素养地礼貌问道。
“现结——加上他的,这些够么?”
一枚银光闪闪的钱币被一双玉白的小手按在了放玻璃杯的托盘上,印着的是没见过的六边形图案。
听这丫头说话的口音有点南大陆的影子,或许是自己孤陋寡闻,无论是罗纳德还是休赛勒尔,流通钱币中似乎都没有这种形制?
“抱歉,我可能需要验一下。”
以防是小孩子随便拿来的什么过家家用的金属仿制品,吧台抱歉了一声后,左手伸入兜里沾了些粉尘出来,往用剪子剪开的钱币截面轻轻按了一按,在看到它发棕黑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等会到前台,我来给您找零。”
留下这句话后,吧台便走入准备室,看来是要比对下跟流通银币——缪尔的重量确定相对价值后再计算找零的具体数额。
谨慎些的顾客或许从此刻开始就会担忧人家有没有随便给自己找零的风险,但披着黑袍的女孩则完全不在乎人家究竟会给她找回来多少价值的货币。
“你也真敢给,就不怕被别人盯上等会过来抢你劫?”
“那他们大可以抢抢看,我倒是乐得遭遇。”
听到老者的话,女孩轻声嗤笑。
天青色的宝石瞳微微上眺,毫不内敛地将老人的打扮纳入眼底,嘴里啧啧:
“这才多久不见,你怎么就穿得跟个乞丐似的——协会虐待老英雄啊?”
“也就只有你们才觉得十七年不长。”
老人抿了一口杯中酒液,随后将它置在桌上。
淡黄色的酒液的表面泛起涟漪,两轮月亮在杯中沉浮,像是无形中流动的时间。
可比起因伤感而引发的牵强联想,月亮倒映在杯中泛起的浅金色,却也让他重新想起了今天会面的主题。
“我还是好奇你究竟是怎么算到,十七年后的今天,会有一名天使乔装成骑士进入帕斯半岛的?”
“你是老糊涂了还是怎么了,会问这种白痴问题?”
“我记得你在平常状态下不会预知未来。”
“我不像你——我有妈妈,但你没有。”
“……”
倒没有被这番失礼的言辞气到,老人闷了一口酒下肚,决定不再去触碰那些超出了自己这个普通人领域的问题。
这样做除了徒增烦恼以外,根本就于事无补。
“我感觉我变了不少,你倒是一点没变,”老人说,“至少你说话还是这么戳人肺管子,语不惊人死不休。”
“不是,我们难道不该聊点正事儿?你怎么也学会带偏话题了。”
“今天晚上有的是时间聊那些事情,反正你都有谱了,我只要乖乖打配合就好,不是这个道理么?”
“哟哟哟,大英雄——你真有这自觉?”
没有出声,老人将胸脯拍得哐哐作响,竟是依旧健朗。
这幅强装年轻的姿态给女孩看笑了,乐乐呵呵地将杯子里的混合果汁一饮而尽,随即表情僵在那里,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扭曲。
“怎么了?一副吃了屎的表情?”老男人口吐芬芳。
“你喝的才是屎!”
女孩的回应同样儒雅随和,芬芳扑鼻的同时更接地气,可谓难得。
“虽然我没有吃过你说的那种玩意,但我觉得这东西估计也离它不远了……”
“……你确定不会是喝到坏的了?”老人提出了另一种可能。
女孩摇了摇头:“这东西坏不坏我是能看出来的,所以我才惊诧于一个新鲜的果汁究竟是怎么混合的才能缔造出如此惊世绝俗的味觉体验。”
“哟,看来安森把你教得很好啊,这么复杂的表述方式都会说了。”
“确实,但比起这个,我骂人其实更厉害点——反正今夜还很长,你要体验体验不?”
“不了,我认为我们还是要温雅些,”老人正了正坐姿说道,“大家好歹都是有点身份的人,怎么能老是把脏字儿挂在嘴边呢?你说是吧。”
“情绪到位了该喷就喷该骂就骂,哪管那么多东西啊?”
“这样麻烦事儿多。”
“正好——你当我跟你说着玩的?我已经十六年没正经打过架了,”黑袍女孩双手托胸,得意又期待地哼道,“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想找个机会复复健。”
“算我求你,别在我们这儿复你的健,”老者双手合十露出求饶般的神情道,“你在这儿踩上一脚,天地都得抖三抖啊。”
女孩听罢哑然:“你还真的变了很多啊,怎么不像以前那么贱兮兮的了?”
老人哈哈大笑:“那你可是一点没变,就连身高都没什么变化,哈哈哈哈!”
“……我收回前言,等会陪我去练练,算你还我酒钱了。”
“哈哈哈哈……啊?”
笑容,如坠入严冬冰窟,自此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