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花了许多功夫却没有半点成效，这时候说放弃未免言之过早。
科林将注墨笔在记录册上重重一划，纸张因摩擦而发出轻微的撕裂声。
他低头沉思了片刻，抬眼盯着眼前沉默的盔甲人，突然将身体前倾，厚实的手掌按着那张登记表一同拍在桌面上，震得水杯都“当啷”一声跳了起来。
“好吧，既然基础信息问不出来，我们就换个法子。”扔掉那张被自己不小心划破的废表，科林重新抽出张新的表格，手指在“所属地区”的栏目上敲了敲，“现在我要问的每个问题，老样子，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
涅尔雅藏在面铠后的眉头跳了跳。透过面铠上眼孔的余光，她能看见安维尔正趴在桌角，下巴垫在交叠的手臂上，瞳中的那团烈焰跳动着，实时映出这张小圆桌边发生的一切。
“第一个问题——”科林从胸袋里摸出单片眼镜卡在鼻梁上，“你的家乡附近能看到终年积雪的山峰吗？就是那种白得发亮，山顶像被削尖的锥子似的山峰……你应该没有忘记‘山峰’是什么东西吧？”
“我插句嘴——科林叔，你什么时候开始戴眼镜了？”安维尔举手提问。
还是单片的。
“不，这其实没有镜片。”
科林将单片眼镜又从足够立体的眼眶里扣下来，拿手指穿插镜框内展示给安维尔看，表明这实际上只是个没有功能的装饰物。
空气凝固了三秒钟，七成原因得怪罪于科林迷惑性行为引发的尴尬气氛。
在此之际，科林眼角的余光透过那副铠甲仿佛看到了什么。
金色的影子在密集眼孔的后方游移，涅尔雅只是在偏开视线走神，误打误撞之下正好契合了人在回忆时会不自觉进行的一种活动，即视线偏移。
好在最后她并没有忘记之前的约定，沉重的头盔因此左右摆动，科林对眼中盔甲人的家乡潜在可能性的猜测于是被划掉一个。
“看来尽管这套盔甲像是能垫一层厚棉絮的，家也不在极寒之地啊。”
‘不，’安维尔在心里吐槽，‘但凡有些基础的地理常识都知道家乡旁边有座雪顶山跟家乡处于极寒之地完全是两码事。’
这个问题最多只能判断人家家乡的相对地势，判断气候可就扯了。
地球就有个相当极端但鲜明的例子，就是乞力马扎罗山。
“你家里是住在镇子上吗？”科林问了第二个问题。
他想了想这人能穿戴盔甲的身份，又补了一句：“有些规模的城镇，大概比帕斯半岛——我是说我们这儿——要大。”
算吗？
涅尔雅陷入深度思考，将记忆中俯瞰巴康堡的景象与帕斯半岛中心重叠，大概是要比脚下所处的这个镇子要大上两圈。
“很好，这是个大进展。”
难得的正反馈极大鼓舞了科林的自信心，随即问：
“那么，是否有贯穿城镇的大型河流？河面宽度超过二十米，两岸有石砌堤坝的那种。”
像是东边些的舍尔德、或者西边的瑞斯都是此类。
扩大点说，但凡是城镇傍水建立的基本都在赫尔特的南部和西部沿海，中部城市要么是依山而建要么是在平原铺开，入城的河流大多是人工开凿的运河。
而在内河航运需求并不高的赫尔特，将运河开凿到十五米以上宽窄是几乎没有的，赫尔特人还是更偏好陆地运输。
这次回应来得很快。随着头盔果断地左右摆动，安维尔突然直起身子：“那你家乡靠海么？”
不止在赫尔特，卡塔·雅儿德几乎每个国家都有漫长的海岸线，海产品是许多雅儿德人最主要的蛋白质来源。若不是大量城市沿海建设，市场上不可能有如此大量的海产品在流通。
无论是帕斯半岛还是刚才科林想到的瑞斯，都是沿海城镇。而像瑞斯这样沿河又沿海的，光是在赫尔特都数不胜数。
这回还是摇头，完全将真正的故里巴康堡当做描述对象的涅尔雅动作斩钉截铁。
天使的行动力都相当强，平日里进食欲望不高、不依赖海产品的那点物资，自然没有冒着发霉风险将聚居区建在海边吹海风的需求。
安维尔继续回到碇司令的坐姿，问话权再度回到科林手里。
“让我看看手册……啊，有个好问题。”
他清了清嗓子，拿手指点着那行字念着问出来：
“房屋……你家乡的房屋主要是什么建筑材料？木材、石料、还是砖瓦？”
涅尔雅点头，她想表示这些材料在云上君庭都有用到。
“科林叔，你这问法人家好像根本就没办法用点头摇头的方式回答诶？”
安维尔吐槽了一句，在科林的问题基础上稍作加工：
“屋顶主要是平顶吗？”
平顶建筑代表当地降雨不多，如果摇头就再确认一下是否是三角顶之类的尖顶，最后可以额外问问是不是高脚楼，基本就能判断是不是热带。
这个思路挺清晰，也的确起到了一定作用。
她看到盔甲人摇头，便按计划追问：“那就是尖顶房屋咯？”
涅尔雅点点头，巴康堡确实基本都是三角顶，偶尔会有圆锥形的屋顶，一般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年纪不大又调皮的小孩在飞天玩耍时撞坏。
试问谁能拒绝在急转弯时不抱着圆锥的塔顶享受离心力的快感呢？
反正干过这类坏事的小天使表示她无法拒绝。
“一楼与外面的地面大概平齐吗？入户只需要走一两级台阶也算。”
“……”点头。
安维尔的表述让涅尔雅感到新奇，她还真没法想象需要走好几级台阶才能进家门的房屋。
好长好长的台阶她只在巴康堡的典仪大堂外头见过，可那不是住人的地方。
“唉，这册子半点用没有，还不如直接问天气呢。”
自己问问题的水平不行还怪身外之物的科林叹息道。
“骑士兄弟，我问哈——你家夏天刮风吗？”
涅尔雅刚要颔首就听到安维尔“这什么问题！”的吐槽。
“好像是问的有些模糊……我的意思是刮大风吗？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乌云蔽日的那种？”
这描述有够具象了吧？至少就科林的那点文化水平这已经到他的极限了。
涅尔雅：“……”
感觉智商被侮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