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鲨了我……”
——当然没有这种对话啦。
没能劝安维尔暂时放弃这个念头的科林有些不甘地垂着脑袋，机械般地重复着手上敲章盖章的动作，将少女填好的表格都分门别类放好，塞进了一旁的柜子里，全然没有了刚才初见时那般高的兴致。
无言地瞧了乐呵得哼起歌来的少女一会儿，科林按捺不住心中的求知欲，把憋了好久的疑惑问出了口：
“你究竟是什么时候考到的这两本证书？帕斯半岛根本开不出来。”
“就不是在帕斯半岛开的啦。”
程序都已经走完，就等拿到快速通行证了，安维尔也不介意跟科林多说几句，缓解缓解他这位半老人家心里的憋屈。
“之前我小叔去史卡西行商，我就跟着他的车队去了一趟，在哪儿逗留的时间里就顺便去考了个证，所以史卡西分部那边的人还都认识我哦？”
回想着当时将史卡西上上下下都跑了个遍的自己，安维尔惊叹自己应该算是个社恐吧？社交恐怖分子那种。
打个招呼就敢直接爆破人家史卡西分部的办公室，初来乍到就亲自跑完了各种办理手续，甚至在连续的技能测评那十几天里还跟大堂混好了关系帮临时有急事的保安代站了半天岗，这是什么社交牛人才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反正涅尔雅肯定不敢做这些，适合她的只有给她一片安静又无人打扰的地方让她看书，可不喜欢与陌生人交际。
不过要是是结识的人的话，涅尔雅倒是不介意跟他们说说话。
“以前听镇里说你是个天才、学什么东西都比其他孩子快一倍，我还不怎么相信呢，现在看来……老啦，真的老啦，未来已经来了呀。”
颇有些感慨地叹出这句话，科林头一次品味到这种滋味儿。
也就只有在感到被后辈超越的时候，人们才会恍然醒悟，原来属于自己的时代已经成为过去，而普遍并不被他们看好和挑刺儿的新生代才注定是未来的主人。
“嘻嘻，因为我经常做梦嘛，”安维尔像是打趣一般地说道，“梦里的我也在学习呢，学得还很好喔。”
“呵，你这太讽刺我啦，大叔我就是从小学不好文化课的类型，只擅长舞枪弄棒。”科林自嘲似地摆手，“眼看着在不久的将来就连这点体能优势也要被你们这些年轻人超越过去了，不免得有些唏嘘罢了。”
“喔，科林叔变得好文艺。”
安维尔话中无意，科林却因此红了老脸。
许是认识到了现在的自己似乎有些矫情，科林轻咳两声，拿出一张预先填好一半内容的回执单交到少女的手上，并再度递给她了一支笔。
“这是什么好东西？”安维尔问。
“来取快速通行证的证明单子。”科林道。
“诶，科林叔直接给我不就好了，还要回执单做什么？协会的规定么？”
“规定是一方面，明天不是我值班又是一方面——明天坐在这的是个新人，你大概没见过，因为我对他的印象也是一点没有，”科林道，“就像是不知道从哪儿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所以你还是拿着回执单明天交给他吧。”
“这样啊……”
既然如此，安维尔还是老老实实地在上面填写。考虑到明天坐在这儿的很可能是她也不认识的人，少女还特意将字写得大了些、也没有连笔，提高了几分字迹的辨识度，方便人家到时候查看。
交了回执单正准备离开，科林又把两人叫住。
“那位骑士兄弟，同意了？”科林似乎意有所指。
安维尔听出了科林对自己的关心，回以一笑：
“嗯，要不让人家自己说？”
她知道科林一反常态地这般与自己作对，就是担心自己找的这名骑士会不会不够靠谱。
脑子受伤，不说行动力受损，连沟通都做不到的话，到时候万一遇到了突发情况又该怎么保护相互的周全？
消除顾虑的最好办法，就是让顾虑本身不再成为顾虑。
所以，让盔甲人自己开口解释的办法才是最好的。
科林在听到此话后惊诧的表情，正是因此。
涅尔雅知道这不是该掉链子的时候，心里只把话过了两边，便反常地连续而完整地说了一句话出来：
“是我主动提出想要组队的，昨日承蒙关照。”
“——看吧！……你怎么了？”
盔甲人回话时的肢体动作灵动协调而不僵硬，看着已恍然没有大碍。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科林的脸色变得有些发白。
“没什么，可能是早上吃坏了，怎么感觉肚子有点不对劲……你们先走吧，记得明天过来拿快速通行证。”
“……我去帮你叫医生？”
安维尔有些放心不下脸色愈发不好看起来的科林。
肥壮的男人用手扶住额头，其实是为了遮住自己那正变得越来越扭曲的五官，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告诉她们自己没事，缓一会儿就好了。
等到少女与盔甲人将信将疑地走远了，科林正好忍到了极限。
男人的手肘一滑，躯体倾侧摔倒在地。
他的五官拧在一起，嘴巴大张着，却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瞬间溃烂的食道与咽喉里挤满了爆裂的恶疮与脓水，在彻底堵塞气管之前，科林就已经在无尽的痛苦中死去了。
成为尸体并没有停止身体的崩毁，科林的躯壳正在由内及外地快速毁灭，肌丝断裂、皮肤皱缩、骨骼粉碎，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人类的轮廓不可逆地向一滩血水转变。
已经死去的科林自然看不到那忽然出现的矮小人影。
俯视高速溃败的男人，戴着过大贝雷帽的女孩忍不住咋舌。
“这姑娘真的不是血天使嘛？这动静还真是有够恐怖的。”
不如说血天使都没那孩子恐怖哇。
说罢，女孩蹲下身来，柔弱无骨的白皙葇荑在残败的尸体上轻轻一抹，便瞬间引发了起死回生的奇迹。
比崩毁更快的复原速度，赶在神经系统也被死亡完全侵蚀之前恢复原初。
“嗯……我这是怎么了？”
眼皮翕动，科林迷迷糊糊地从冰冷的石砖地上爬起。
他的脑海里一片混沌，感觉自己似乎忘记了许多事情，过去的记忆也变得混乱不堪。
这是抢救不及时的后遗症，大脑的结构性损伤可以复原，已经受损的记忆却很难使用常规手段修补。
但总归，科林还是科林——他依旧活着，身体元件也还是原先那样。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死过一次，自然也不知道那名早已消失在大堂里的救命恩人长什么模样、姓甚名谁。
不得不说，他的运气是真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