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冷。”
“那是因为你的耳朵冷啦,过会儿就好起来咯!”
“它们麻了,生了疮,或许冬天一过就要烂掉了。”
“所以我特地出门采了草药——你试试?”
药泥是棕红色的,揉成一团,静静地躺在木头制成的盒子里头。
小巧的药罐子还不过几根指头粗,壮硕如拉卡森像对待孩子们最爱的弹珠似地把玩着它。
对着月光转动扁圆柱形的药盒,里头的药泥表面闪烁着粼粼珠光。
寒风吹散了它逸散的气味,凑到鼻尖才能闻出些许酸涩的药味儿。
“你托城西药师做的?有心了。”
拉卡森也不客气,用指甲盖朝上的背部从盒子里刮了一些药膏,掀开少女戴在他头上的耳罩、将药膏均匀地抹在两只尖耳最外侧的冻伤处,向少女道了谢。
“诶,你是怎么看出来这药是人家做的?”
安维尔困惑地挠了挠后脑勺,她寻思这装药的小盒子也没特别的标记、就是个自己从城里其他摆摊的镇民那儿买来的木工边角料自己三下两下搓出来的,不该这么轻松就被人家瞧出来这药出自谁呀?
帕斯半岛虽小,做药的却有好些人家,遍布城里东南西北每一处角落,个个都是做冻疮药的好手,拉卡森是观察到了什么细节才能坚定地锁定正确答案的?
安维尔很好奇,她自来熟地搬了一张凳子与匠人面对面坐着。
在寒风中瑟缩地裹紧衣裳的匠人向尚且散发余温的炉子靠近,垂着一双眼睛打量着比火炉更加明艳的焰色身影,奇怪地喃了一嘴:
“怪事……你看起来一点都不觉得冷。”
“嘶……你别说,被你这么一提,我顿时就觉得有些冷了。”
也不顾少女是不是照顾自己的面子故意装出来的,拉卡森只是觉得既然人家当着自己的面这么说了,作为对顾客的照顾,他也应当扔一件袍子罩在少女背上。
“喔——令夫人的?”
“是别人落下来。”
拉卡森简短的回答断了安维尔继续八卦下去的念头。
“想想也是,拉卡森就算是讨了老婆,肯定也不能是体格这么小的呀。”
再怎么拉扯也没法将自己的背上盖全,安维尔觉得这肯定是件设计给儿童穿的袍子。
就这手上触摸到的略厚材质来看,也许是一件长风衣也说不定。
“我还以为,你会再提‘矮人’。”拉卡森难得主动开启一段话题。
安维尔瞬间来了兴致:“所以这世上究竟有没有矮人呀?”
从第一次与这丫头见面开始,匠人就不止一次地被问过类似的问题了。
也不知道这女孩儿究竟是哪里学来的常识,总是在他打铁营业时来回反复地在自己肥厚的双手与尖长的细耳之间来回猛瞧,露出特别惊诧的神情。
她似乎对一名精灵从事锻造行业这件事情感到十分新鲜,而在匠人向她说明自己严格意义上讲并不算一名精灵的时候,所有的一半兽亚人血统更是让少女的下巴彻底脱了臼。
兽亚人不是什么体态庞大的绿皮生物,拉卡森三番五次地解释过,只可惜收效甚微。
大抵是市面上流行的那些冒险作品大都出自罗纳德的作者吧,常年与德纳瑞摩擦不断的他们笔下自然也描摹不出来客观的兽亚人画像。
“至少我没有听说过。”
跟有关精灵与兽亚人的问题一样,矮人相关的问题拉卡森也回答过不少次了。
少女说矮人是非常擅长冶炼与锻造的种族,个头都矮矮小小的,也就比寻常规格的手半剑长上一些,整体长得非常袖珍。
说实话,拉卡森觉得这种矮人是存在的——比如罹患侏儒症的那些可怜人。
但侏儒症患者们绝对是没有那种虬劲的大块肌肉的,都不必讨论他们的身高能否够到大型器件锻造时需要用到的标准铁砧,光是锻锤本身他们两只手也托不起来。
擅长打铁?那也更是无稽之谈。
“那这个世界上有巨人嘛?”
安维尔换了个问法,问的东西也变去了另一个极端。
好在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拉卡森对着阴燃的炉子里吹了口浑白色的雾气,仿佛从中看到了一片被雪的山峦。
“山峦巨人,世居三国高原,上古神眷后裔。”
“喔唔,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少女期待地眨眨眼,焰色的眼睛里装着的仿佛不是火苗,而是闪烁的星星。
“你也说了,‘听起来’,”拉卡森将头转了个角度,用粗糙的大手微调另一侧耳罩的方位,防止寒风从缝隙里钻进去,“那些家伙空有个头却无能力,智力略胜猪羊,终日贪图享乐不思进取,能存续到现在反而是奇迹。”
安维尔惊讶:“这么拉胯?”
“要是他们争气一些,那帮长翅膀怎么可能从他们的脚底下飞到头上去?”
“你说的不会是塞南翼人吧?”
安维尔好像听说过这个种族,人家应该也是休赛勒尔的一员。
也就是所谓的“魔族”。
“塞南翼人是从北地翼人中分离出来的族群,他们还是要点脸的,不会像他们的宗族那样毫无廉耻地篡改历史,将自己黑暗的过去粉饰得那般光明伟岸。”
“听起来好复杂。”
“你对休赛勒尔有意见么?”
拉卡森的这句话带来了片刻的寂静。
“感觉……大多数赫尔特人,对休赛勒尔都多多少少带点意见吧?”
“没记错的话,世纪勇者就是本地人,”拉卡森的目光从少女火红的头发上挪回阴燃的炉子里,数着零星迸散的火花,说道,“世纪勇者小队中有两名魔法师,其中一名就是青森魅魔,休赛勒尔人。这世上匪盗最猖獗的地方,也正在神权国的治下。”
言下之意,休赛勒尔也有英雄,人类王国也不全是好人。
仅仅依靠种族去判定好坏,简直是没有脑子的人才做得出来的事情。
安维尔知道拉卡森为何会这么敏感,这也是他的经历使然。
“你说得对,拉卡森,这种事情的答案其实显而易见,我不该犹豫这么久的。”
有些时候,正义是能够一眼瞧出来的。
至少在这件事情上,安维尔摇摆了。
正因如此,她更加坚定了自己一定要出去走一走的念头。
书已读够,该行万里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