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维尔，你会从路上学到很多的，很多很多……”
离开之前，匠人与她约定黎明后的第三声钟响时来取走她定制的甲胄，并送了这样一句话给她。
从这名巨人的身上，安维尔嗅出了故事的气息。
匠人没有回应，他从阴燃的碳火堆里取出一柄表面焦黑的剑坯，用铁夹夹取之，用毛刷刷洗之，扫去多余的碳粉与灰烬后，置于浑黑的铁砧之上。
炉子里的火重新燃了起来，风箱一拉，火苗便从关上的炉门侧面开的小口中向外窜出。
“呼…哧…呼…哧…”，是火光的呼吸，是火焰的啸叫。
橙黄色的明亮火舌随着匠人推拉风箱的动作越烧越旺，从最开始的几厘米到后来的一两米，火舌向外伸缩着，仿佛越吐越长的蛇信子，而整座铁匠铺则是那蜷缩的巨蛇。
怪不得打铁的匠人们都会在自己的店铺里挂上一条铜蛇——他们相信这是炉火之神的化身，而炉火之神本身又是上古诸神现世时的某一重身份。
由于衔尾蛇的形式是个闭合的圆圈，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轮回，铜蛇又成为了时间之神的象征。
恰好，对锻造而言，时间的把控是尤其核心的技巧，信仰蛇神的匠人们也普遍看重冶炼时的时间分配，同时身为生意人的他们也因此具有守时意识。
故而盘起来吐出蛇信的铜蛇是炉火之神，而衔尾蛇则是时间与交易之神。
拉卡森的铺子里也悬着一只铜蛇，他的守时也是镇上出了名的精准，且精密。
若不是为了出门散散心，安维尔也不可能在明知盔甲尚未制成的时候过来找他，今日也只是借机散步将约定好的耳罩与额外的一点心意送到他手，最多只能算自己多走了一个来回罢了。
回来的路上没有过来的路那般难走，镇子的卫队们都回到了南北门歇息，除了四方城墙上偶尔转悠一圈的火光之外，阡陌交通，再无一人的身影。
这是独属于帕斯半岛的氛围——安静、祥和、与世无争。
虽是边陲之城，但由于临海而不与其他国家接壤，帕斯半岛附近又多是浅水海滨而无曲折的海岸线，更无停泊大型船只的资质，自然也不必担心来自海上的入侵。
距离各地都远，帕斯半岛不在意外界；人口极少，外界亦不在意帕斯半岛。
多好的养老之城啊，多好的安居乐业之场所啊。
“可惜它不适合我，至少不适合现在的我。”
双手作喇叭状贴在唇边，不是为了呼喊，那样会被当成是傻瓜的。
安维尔向外吹了一口气，温暖且富有水汽的呼吸遇到冰寒刺骨的冬夜立刻凝结为更大的水滴与冰晶，化作白茫茫的一团，散入世间了无踪迹。
月亮已经藏了起来，兴许是这夜太冷，就连祂们也要为自己盖上被子，用浓浓的云朵遮住自己，隔绝比广寒宫还要冰冷的大地。
自那无穷高的云端飘来了一片雪，是今夜的第一片，却不是今年的第一片。
摊开掌心、伸手接住，雪花一经接触便于少女温热的掌心中化开，变为一滴晶莹圆润的水滴。
它依托着表面张力维持着表面的圆滑，直到外来的扰动让它彻底铺散开来。
微微的凉意从掌心传来，安维尔再度抬头望天，看到了风雪将至的未来。
“再不走的话，风雪就要吹过来了哦。”
何人的叮嘱声从身后传来，少女回头，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的身影。
哒哒的脚步声突兀地出现在回首前望向的方向，一名带着宽檐尖顶帽的黑袍人瞄了眼惊乍如猫的少女，微微一笑，作出像是没见过她似的样子沿着道路径直离开。
“真是个怪人诶……”
叫人无果，安维尔很肯定对方肯定是先前对自己说过话的，但像这样说过一句就离开的做派真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种行为作风总感觉不太妙，好像电视里的反派基本都是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形象，为的就是在前期营造逼格，以便后期成为爆种主角的垫脚石。
但这个人应该不是坏人吧？
狐疑地望向黑袍人离开的方向，安维尔没从空气中嗅出阴谋的味道。
也是——她又不是狗狗成精，气味都分辨不出来，又怎么能分辨出阴谋是什么味道呢？
少女只是直觉地认为对方应该就是向她打个招呼罢了。
或许大家都是晚上心里有事或是睡不着出门游荡的人，两相见到后打声招呼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帕斯半岛没有一言一行都能左右世界局势的权贵或大人物，镇子也不是传说中看守着灭世之剑或者魔王封印的新手村，连被人觊觎的资格都没有。
安维尔以前去过几趟史卡西这样的大城市，毫无疑问地，大城市的夜晚更加明亮、街上的行人更多、彻夜不暗的家庭也多，可气氛却很难让人宁静。
走在夜晚史卡西的街上就好像无时无刻不被什么人惦记着一样，每一处黑暗的巷口都让人担心会不会在下一瞬间窜出个人来，就连旅馆下榻的房间都很难带给人充足的安全感，独自一人居住的时候更是很难睡个好觉。
到目前为止，在卡塔·雅儿德，只有帕斯半岛带给少女的感觉像家。
也只有在这里，她才会感觉到安全与温暖，尽管身处漫漫冬夜。
不知不觉，雪已经在道路上积了起来。
将全身的重量压在靴子上，每向前迈出一步，浅薄的雪层上便会留下自己的一个脚印。
压力使得积雪冰点降低化成雪水，冰刀运作的原理让安维尔留下的每一只脚印都闪烁着冰莹的光泽，像是水晶制成的脚印，又像是瞬间凝固冻结的水波。
谁人都是喜欢踩雪的，无论是从未见过雪原的南方人还是半年都要与冰雪打交道的极北苦寒之地的居民，绵软蓬松的雪就是触感最为独特的地毯，无论如何都要踩上几下才满意。
安维尔就这样乐此不疲地踩着雪走回了家里，门前已经堆起了几公分厚的积雪，连着屋旁的小棚子上也是一样。
蹊跷的是，安维尔并没能在那棚子底下看见那银光闪闪的盔甲人。
“难不成他也睡不着起来散步去了？”
将靠墙角放的头盔抱起来放到拉车上，安维尔有些奇怪地自言自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