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猪是一种很狡猾的生物,至少在卡塔·雅儿德是这样。
成年之后的野猪浑身都是蛮力,体格健硕,肩背的皮下还长有四五公分厚的软骨板,别说猎人射出的流矢飞箭了,就是手上拿着霰弹枪在安全距离内也很难打穿人家的这层生物防御。
至于凑近了肉搏那更是愚蠢,有这等武力的不屑于躬身打猎,猎人们又没穿着甲胄的资格,拿着一柄不长又没什么自重的手半剑企图对一头獠牙弯长膀大腰圆的野猪谋不轨?
若是有人抬杠说假设全副武装的骑士老爷们真来狩猎野猪了呢?
不说雅儿德本土野猪最喜欢出没在密林里,这地儿首先就不是马匹施展的场所,下马的骑士老爷那就是一颗颗套着钢盔的土豆,跟敏捷的野猪相比简直就是一动不动的木头人,还是撞一下就倒、倒了怎么也坐不起来的那种硬壳娃娃。
这种假设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更像个没品的笑话,无论是猎人还是骑士老爷们都会被言语中的无知激怒的那种。
毕竟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是天使,涅尔雅有这个能力当骑士中罕见的步将,试问正常人类有几个能扛着几十斤重的战甲忙活一天不带腰酸背痛的?
自然而然,人肯定就会想出些法子来给自己减轻负累、最好同时能提高效率。
陷阱应运而生,这个集合了猎人们智慧与汗水的物件形式各异,但最终的功能指向都是唯一的——达成对狩猎效率与狩猎成功率的双重提升。
而这其中,用一根或几根结实的长绳与铆钉暗桩之类辅助零件做成的套索陷阱则是此领域内的一颗常青树,猎人们对此技法百试不爽,再野蛮的猪猡在倒吊着拎起来后都只能做出徒劳无谓的挣扎,用嘶鸣引来垂涎的猎人。
涅尔雅合上《日记》的硬皮,与面露尴尬之色的少女面面相觑。
很不幸,安维尔现在就成为了那头可怜的野猪。
不幸中的万幸是她安维尔首先不是真的野猪,猎人来了也只会摇摇头把她放下来然后重新布设一处陷阱;
再说这里根本就没有猎人,这套索陷阱弃置了不知道多少年月,上头爬满了青苔,除了那令人惊叹的质量之外简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兄台,您是不是该放我下来了?”
已经被吊起来有一会儿了的安维尔忍不住催促道。
据说倒吊在古代可以被改进成一种刑罚,因为血液会受重力影响向头颅汇集,而人类生命在演进过程中头颅并没有被设计成如双脚一般承受重力的器官,过不了多久就会因为并发症饱受折磨地死去。
现在安维尔已经感到自己的脸颊有些发胀了,体内的血液明显在受重力影响往颅脑部位汇集,鼻尖也隐约泛起麻麻的触感,已然是起了反应。
虽说再吊上一会儿也没什么危险,可安维尔果然还是想早点下来。
少女的要求非常正常,任谁换位思考一下都会得出相同的结论。
涅尔雅于是抓起手中的锈剑摆起架势,作势就要一剑将安维尔从倒吊的命运中解救出来。
但早就已经从刚才砍蛇的动作细节中瞧出来伤到脑袋的盔甲人刀剑功夫误差可达分米级的安维尔可不敢放任对方动作:被锈剑上的豁口割破皮肤染上破伤风都还算好的,怕就怕既染上了破伤风又喜提截肢大出血,那就完了大蛋了。
相信第二次换位思考之下众人也会做出跟安维尔一样的选择,无论是求别人把自己放下来还是求别人别把自己放下来都是出于自保,看似互相背离的要求其实在内核上高度统一,这简直就是逻辑魅力的直观表达,谁会不爱讲逻辑呢?
抱歉,锈剑才不会跟你讲逻辑。
“出膛之剑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脑海里莫名其妙冒出来这句问题百出的话,实则是涅尔雅确实来不及控制手中的锈剑让它停下来了。
小天使打小就没系统学习过械斗技巧,现在指挥盔甲握剑挥砍更是堪比双手用筷子去操纵另一幅筷子,技术难度可见一斑,这就不是能速成的东西。
“嗖”的破空声后,从短绳的束缚中解脱出来的安维尔终于把喉头憋着的那一口气吐了出来。
却又在双脚踏地后怪异的脚感后抬起右脚跟瞄了一眼,望见那被硬生生削去了坡度的靴跟,那口才刚刚被吐出去的气又紧接着被安维尔倒吸了回来。
呼出去是热气,吸进去是冷气——破案了,雅儿德全球变暖的罪魁祸首就杵在这儿呢。
“哥们——我叫你哥们,你以后真的别用剑了,至少别对着我挥剑,好不?”
觉得那一剑砍得还算挺成功的涅尔雅也不知道安维尔这出乎意料的态度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姑且还是“哦”着将锈剑塞进剑鞘里,双手握握空气,看起来还有些意犹未尽。
“法加尔,你以前会用剑吗?”
正常人连话都能说了理论上挥挥剑也该对自己曾经会不会使剑有些概念了,安维尔却不敢对法加尔会不会剑法妄下论断。
无他,被吊起来让盔甲人砍一刀就明白她话语中的深意了。
“没印象。”
雅儿德语中这词是一个字,所以涅尔雅才说得这么流畅。
“哦,那大概是不会吧,”安维尔安慰似地拍拍盔甲人的肩膀,“我知道的,骑士们大多练的都是马背上的功夫,比如长枪啊长柄斧啊钉头锤啊什么的,这剑多半就是你以前带在身上的配饰,用不熟练也很正常。”
这话漏洞百出,光看这豁口就不像是展示用的文剑,而更像是长期搏杀后疏于保养的武剑。
可这话糊弄一个没什么文化常识的小天使并无压力。
只见头盔里的她点头如捣蒜,还觉得安维尔给她找的台阶真是太好了,那最大的破绽也就迎刃而解了,真是妙极。
“所以这驴儿怎么办?”
安维尔指着洒落一地的粗盐,再度感受到莫大的讽刺。
“……炖了。”
“驳回!”
还指望着靠它驮着咱俩到史卡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