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北旅舍内。
“啊……啊……”
银发金瞳的小小少女张圆嘴巴发出单调的声音。
听起来或许有些像是在练习和声,实则是在确认自己的嗓子是否还安好。
健康的少女当然没有在检查过程中发现任何令人担忧的可能迹象,从自己口中传出的声音音色依旧亮丽如初,连一点嘶哑与振动都瞧不出。
天底下或许再也找不出能比自己更适合当合唱班首席的人了。
涅尔雅很不要脸地这么自诩,忽地心血来潮想唱上几句。
结果刚开腔没过多久就被自己羞愤交加地中止了,涅尔雅发现自己也许真的没怎么掌握将好听的音色转化为美妙的歌声的恰当方式,不由得有些落寞。
果然,还是只有看书最适合自己。
安静、悠然,无人打扰、怡然自得。
尽管身子底下压着的是毛毛剌剌的茅草拼成的床垫,书籍的魅力依旧能够让人忘记此身之外的一切烦闷与懊恼,将精神完全地投入更高的维度中。
也因此,涅尔雅并不知道自己的门外其实埋伏着心怀鬼胎的一伙人,她的一动不动也让门外误判了里面的形势,直接放大了这帮盗匪的胆子。
“就是那扇门,里面住了个骑士?”小二打扮的盗匪头子跟另一名作同样打扮的同伙站在二楼的隐蔽处交头接耳。
“没错,”假小二连连点头,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地用描述加以佐证,“昨天老幺就在这里得的手,当着那个骑士的面偷了好几个字儿,那人就站在原地默默看着,属实呆笨得很!”
盗匪头子摸着长满胡茬的下巴默默思考后颔首,再指着那房门问:“你可确定这房间里头真真没人?”
“没人!绝对没人!”假小二立起手掌作发誓状,振振有词,“刚才老幺在下面望风,亲眼见到他们一伙人都出门了,听那两个女的说是要去城南的市集,就算是不兜兜逛逛光一个来回也要一刻钟,足够我们进去搬空房间的了!”
盗匪头子又是一阵点头,最后确认:“锁呢?锁搞定了么?”
“锁?根本不需要我们搞定!那呆瓜一点防备心都没有,这两天门锁都没关过,我们悄悄推门进去便可,”假小二拍着大腿低声嘲笑道,“就算有锁,我也带了家伙事儿——这旅舍每一间房间的锁型我都有留案,撬起来费不了十秒!”
“好,那就干!”
盗匪头子非常满意地搓搓双掌,像只苍蝇似地飘到涅尔雅的门口。
假小二去隔壁敲门作掩护,他则伏在门口用那双敏锐的耳朵接受来自门内的任何动静。
结论是,除了假小二去探明各方虚实时引发的墙体振动外几乎没有任何别的声响,屋子里面宁静非常,就是一只老鼠也没有在里头闹出动静来。
这房里要是能住人,那可真是见鬼了。
盗匪头子直起身,跟悄然来到身边的假小二对视一眼,粗糙的手缓慢轻柔地搭在门把手上,用至轻至柔的力道拧动它,用肩膀抵住门板扭动腰骻,微微向前一顶……
“……开了。”
“嘘!……”
门板果然没有上锁,两名盗匪脸上都忍不住挂起得逞的笑容。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进门、将门捎带上之后,仿若被恶魔盯上的惊悚感觉自他们的尾椎骨一路向上,将整个人的身体全部打散。
全身骨骼发出咯咯哒哒的悲鸣,假小二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稍微有些力气的盗匪头子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去,上下牙床直打架,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叮哐叮哐的声音就在转角,一对铁靴自墙角探出头来,魁梧的骑士就那样笔挺地站在那里,双手抱胸,似乎对两人的出现略带困惑。
“你们…敲门…为什么不?”
三个单词断断续续地从祂嘴里蹦出来,每一下都像是一根铸铁做成的棒槌,结结实实地敲打在他们的鼓膜上,令他们耳窍流血。
“骑、骑士…老爷,我们、我,我们不是……”
“你们……”
“啊啊啊啊!——”
“…是谁……啊。”
两人跟被抽掉脊梁骨一样在地上软作一滩,脸上涕泗横流混杂着殷红的血,惊惧的表情扭曲而慑人,凝固着他们生前遭受的非人折磨。
见此情景,涅尔雅也吓得后退一步。
稍许喘气,小天使才弯曲铠甲的双膝蹲下,从盔甲里跳出来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两个盗匪的身体。
软软的,温温的,好像还没有走。
涅尔雅这才长舒一口气,幸好没有闹出大事情来。
可这更给她提了一个醒:安维尔和莉琪耶似乎只是特例,自己那不受控制的权能仍然在影响他人,凡是有明确目标针对性的言语都会对旁人造成影响,比如眼前倒下的这两个人就属于严重的一档。
既然如此的话,为什么帕斯半岛上遇到的人好像都没太多问题呢?
涅尔雅没忘记跟自己打招呼的夜行老人,安维尔一家也同样,难道他们都是特例?
又或许是有什么护身符吧,涅尔雅读过很多故事,护身符似乎就能帮助人们挡掉许多灾厄,自己不受控制的权能也许正是被看不见的护身符化解的。
传说里常常写到,战士的身上总会带着家人在出征前给予的护身符,这或许能够解释为何昨天守在城门的那两名卫兵也安然无恙了。
涅尔雅为自己环环相扣的推理点头作认可状,一切似乎都在此刻有了答案。
她伸手探探两人的鼻息,指端传来微弱略潮的间歇喷流。
性命至少是保住了,但今日的经历必然会在他们两人心中烫上深深的烙印,这辈子都会被一扇安静的门扉吓到走不动路吧。
对偷奸耍滑的盗窃分子来说这点惩罚已经算仁慈了,反正涅尔雅就没打算把他们扭送到城卫军那里——单纯的小天使对人类城市的运转逻辑没多少概念,她甚至不知道这两个人莫名其妙进她的房间究竟是为了什么。
应该不是打扫,昨晚进门的小二会带着扫帚和畚箕,而不会两手空空地过来。
涅尔雅思索了一会儿,穿好盔甲将两人扛出门外,靠墙妥善地将两个昏迷不醒的坏人妥善地排排坐放好。
她不知道怎么救人,但对生死异常敏感的她知道这两人不需要医治也能够自行恢复,便不打算做额外干预。
毕竟,涅尔雅的权能暴力得很,一点也不温柔。
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评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