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卡斯的几天都是轮轴转没得停歇的日子，两名少女可谓是沾床就睡，即使真正承载她们全身重量的仅仅只是条恰能并肩坐下两人的所谓“长凳”。
模子大些的小天使撑着盔甲隔了一张台面坐在她们对面，久久不能入睡。
正常情况下，到了一定岁数后的天使就不再需要睡眠作为恢复体力和精力的常规手段了，祂们那持续不停进行自我修复的身体永不疲劳，精力上的消耗也只需要闭目静思就能得到快速填充。
静思的方式有很多种，比较受人尊崇的叫做冥想，随意些的就是普通的闭目养神。
涅尔雅青睐后者，尤其喜欢发呆。
列车已经驶离卡斯有段路程了，窗外的天空透着深邃的蓝，仿若一潭深不见底的渊水，托着两朵一红一蓝的莲花。
月亮明亮地照耀着，穷尽所能地反射来自恒星的光芒。
众星为之隐去，天上便以双月独尊。
月光下彻，点缀在树梢枝头；密林摇曳，勾勒出晚风的形状。
外头看起来就冷，草地上还有许多没化开的雪，都在月光下闪烁，像是一捧捧银屑铺成的毯子，将大地妥妥地护在身下。
涅尔雅从书里学到过“银装素裹”这个词，她觉得这相当应景，便低声念叨。
天地是光与暗的战场，月亮作为光热的代言人，自然不敌纯粹的暗。
随着一朵棉花糖似的卷云遮蔽了月光，深邃的夜趁机爬上山岗。
卡斯城头的火光明灭可见，料想过不了多久就该被祂吞没。
等到双月终于拨开云雾重新洒下光辉，与祂们作对的黑夜也早已功成身退，重新蛰伏进祂们看不到的角落里。
就算大地上每一处都被月亮所照耀，祂却永远照不亮自己的暗面。
个中哲思，涅尔雅想不通透，也不曾花心思去想。
她终究只是个初入青春的半大少女，与其深究细思，不如胡思乱想。
这，也是天性使然。
夜已深了，本来宁静的车厢里也开始有了躁动。
可能是因为安静得久了，如今变得落针可闻的车厢里哪怕是列车车厢两端的房间里何人砸吧了一下干裂的嘴唇、转动一下身体调整睡姿、被咽下去的口水呛着气道咳嗽几声，都会显得那般引人注意。
推拉门吱啦啦的响，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自己这儿又不带停留地由近及远。
起夜的乘客眯着一双眼睛拒绝醒来，扶着两侧的玻璃与墙面双脚飘忽地行走，只为解决将自己从梦中扯回现世里的燃眉之急。
或许他还幻想着自己快些行动就能继续回归原本的梦乡，事实却十分残酷。
梦之所以只是梦，正是因为它难以重返，亦难以成真。
噼啪噼啪的震动从列车前方一节一节地传来，窗外的景色开始倾斜，大地得以占据更多的视野，逼得天穹向上退却，让步于对方。
列车转弯，伴着嗖嗖的破空声驶入隧道。
隧道不长，雅儿德人没有超长距离隧道的施工技术，却懂得兼顾自然的美。
仅不过十余秒的黑暗过后，雪山黑水的美妙景色便伴着冰冷的月光闯入眼帘。
涅尔雅有些想画画了，尽管她画技不佳，但她乐于记录美景。
模特会等你拿起纸笔，列车上的景色却不会。
这一朵云的位置、那一片光的阴影，都会随着时间推进与列车行进的空间变化迅速腾挪。
当发现美之后，美便会在瞬间向其他转变——可能同样美，可能更加美，但往往不会再那么美。
小天使举起笔的手僵住了，她不敢置信地望向车窗之外，似乎在困惑为何吸引自己的那幅场景只是取些纸笔来的功夫就消失不见。
这时，她似乎才有些理解了什么叫做珍惜当下。
每一个当下都在成为过去，每一个未来都在变成当下。
从这个角度看，或许珍惜当下，就是在珍惜着人生的每一个瞬间——它肯定了曾经、抓住着现在、也将奠定那未来。
哲思就是这样，它不是什么深邃的奥秘，也绝不仅仅属于历史中的大家。
它不单单是玄学又奥秘的通篇大话，它更是经历的具现与体验的浓缩，是谁都能够在其上书写摹画一笔的无色板。
大家们可以在其上写写画画，涅尔雅同样可以。
唯一不同的只是大家们知道时常去其上添几笔，而涅尔雅只是在搬运颜料时偶尔不经意间洒落几滴，将那面无色的绘画板染上墨韵。
噔噔哒哒的脚步声在沉重中透露着失望，失眠的旅客嫉妒他人能够安享梦乡之惬意，故意在狭窄的列车走道内用那双厚底皮靴攻伐梦城。
勇士蹙眉、忍耐，直到忍无可忍。
他顾不上披件衣服，扯开滑门闯入走廊，只捎一拳便送那人远去梦乡。
以德报怨，实在叫人钦佩，可惜并非所有人都这么想。
值班的列车员听到动静沿着窗沿走来，吃惊地吸气，毫不留情地秉公执法。
勇士被拴上桎梏，垂下高贵的头颅，今夜注定无法安眠。
自私的人儿躺在地上，横七竖八，像是被定格的张牙舞爪的怪物。
涎水从他的嘴角冒尖，脸上通红的印子不知是梦见的快意还是勇士的烙印。
列车员没有忘记躺在这儿的罪魁祸首，一样用铁链捆好他的四肢，嫌弃那张鼻青脸肿的恶面，拖拽着往前挪移，不知要把他搬到何处。
噔噔。
列车猛震，车厢跳跃，几乎所有人都从位子上飘起、短暂浮空，再重重落下，压得尾椎生疼。
有些人醒，醒后便骂；有些人睡，睡美如初。
涅尔雅瞄了眼台子对面，一红一金两名少女互相磕了脑袋，各自露出吃痛的神情，拧眉皱目、面带不爽，倒愣是没有醒过来。
她们向两边倒去，像是成熟后炸裂开来的豆荚，再合并不到一块儿去。
好在里面的豆粒没有向外射出，涅尔雅得以在她们的碰撞中安然无恙。
无聊了些许时间，她翻出那本令自己爱不释卷的故事书，就着月光品读。
兴趣就是这样，即使不布置作业，也愿意在一切可能的时刻付诸实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