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一天一夜的颠簸，列车于次日晚间抵达史卡西。
随着列车鸣笛播报，众乘客都得知了即将到站的消息。
许多人不顾列车员警告纷纷将头探出车厢外，眺望那堵越来越高的城墙，将自身安全置若罔闻。
要说以往，安维尔肯定会谴责这种行为；但是今天，她也跟着那些“不要命”的乘客一道起哄，争抢着将半个身子探出车外。
“喔！是史卡西城！我看见城墙了——上面的每一块砖头都看得清清楚楚！”
“真的诶，连砖缝都无比清晰，简直太神奇了！”
“吹牛也要有个限度吧？这距离连城墙轮廓都看不清，还看见砖头？”
“那是你眼睛瞎，你怎么知道我看不见砖头缝？”
“就是就是！”
车厢里头乌乌泱泱，车厢外面嘈杂难当。
列车行进的速度堪比奔马，窗外凌冽的风刮过耳畔，将鬓角的头发直直地吹向后头，冻得人耳廓通红。
就算顶着倒流如喉的冷气，初次乘坐列车的人们心中的那团激动之火仍不熄灭，反而在摇曳中燃烧得越发旺盛，火苗几乎蹿出喉头，发出厉声尖叫。
被这样兴奋的气氛感染，安维尔也忍不住嚎叫了几嗓子，然后才因为担心脖子受寒缩回车厢内，嘴角噙笑将车窗关好。
“你刚才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森林里的一种动物，”莉琪耶撑着脑袋望向窗外说，“它们总是迎风嚎叫，风越大叫声就越响亮，所以我们都管它们叫做风啸猴，可实际上它们是一种狒狒。”
“哈哈，我刚才很像狒狒么？”安维尔乐了。
“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神形兼备。”
至少一边挥舞双臂一边迎风嚎叫这种事情，正常人理应是做不出来的。
“照你这么说，那整辆列车上的乘客都得是成了精的狒狒了。”
“说不定我们这辆就是猩球列车呢？”莉琪耶用谐音梗风趣地答道。
“法加尔老兄有什么感受？”安维尔转而采访盔甲人。
听到这个问题的涅尔雅愣住，她没听明白安维尔想问的是哪方面感受。
可安维尔只是好奇地盯着自己，手里做出记者拿话筒的动作，往自己的面铠下部凑近。
没个具体的话题，涅尔雅便当做她是在问刚才与莉琪耶对话内容所指，摇了摇头：“聒噪。”
这是个从书里看来的文绉绉的词，涅尔雅没多想就拿来用了。
单纯的小天使当然没想到这短短的一个不常用词汇能对同行人造成多大的心理伤害，更搞不明白为什么莉琪耶忽然双手捂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吵闹？”
觉得可能是自己用错了词被人嘲笑，涅尔雅赶紧换了另一个普通浅显的词汇。
莉琪耶笑得更大声了，安维尔脸上的色彩也更趋近灰白化了。
“我是狒狒，我是狒狒，我是狒狒……”她开始面无表情地催眠自己。
“是的是的，你是狒狒……噗！”莉琪耶拼尽全力让自己不要因为狂笑窒息。
涅尔雅默默举高了些手里的书本挡住自己的视线掩饰尴尬。
这不是掩耳盗铃，这是眼不见心不烦。
列车再次鸣笛，像是领头的狒狒酋长，带动狒狒乘客们迎着狂风发出嚎叫。
声浪伴着汽笛声传上城头，激起一片火光的律动。
兴奋的乘客们不知道，因为他们闹出来的非人动静，史卡西的城卫军们差点就打算把门闸给拉上、让他们吃闭门羹了。
呼啸的风声压低、风速却变得更快，列车驶入一截二十来米的隧洞。
待到穿出城墙，灯火的亮色如排山倒海般涌来，宛若潮水，拍打心头。
如此万家灯火色，竟也叫那些狒狒般放纵的人们一齐静了下来。众人眼中倒映出被雪的房屋，被那橙黄色的明快亮光晃得闭不上眼，像是深海中迷茫的鱼儿，轻易地被掠食者们发出的奇幻亮光摄心夺魄。
只不过在这里的不是掠食者，而是与他们一样的人。
唯一不同的是，灯光暗淡的车厢里载着远道而来的异乡旅客，灯火通明的屋子里住着土生土长的本地居民。
在交通与远程通讯手段并不发达的卡塔·雅儿德，身处异乡的孤独感往往会在不经意间攀上心尖，叫人眼眶一热。
莉琪耶忽地有些感怀，正想叹些什么，一道重回元气的声音便消弭了伤感的氛围：“到站了，下车吧！”
车厢又一次嘈杂起来，这回却不是人声鼎沸了，而是搬运行李的磕磕碰碰。
除却少量的随身行李，大伙都在下车后涌去了最后几节车厢，争先抢后地取办理托运的行李。
看着被大家以及自己攥在手里的托运票，安维尔不禁吐槽：
“我敢说，行李比我们这些主人都要值钱得多。”
莉琪耶深表同意：“是啊，这两节车厢比我们人坐的那几节要‘贵重’多了——行李们还不用按人头准备伙食。”
列车上的食物和饮品看似是免费的，但谁知道这部分开销是不是早就被纳入那坑人的行李托运费里头去了呢？
而且就算把食物的费用给去掉，这托运费也是大写的宰客，实在是过分。
“可恶的垄断铁路商，真是无比恶毒的定价！”
安维尔越想越气，穿过人群将行李带回来后更是怒气上涌。
嗯，多半是被挤出来的。
莉琪耶深有同感，出站的路上陪着安维尔一块骂铁路运营商。
只有涅尔雅情绪稳定，因为她在人群中如履平地，大伙都对骑士装扮的她礼让三分，很会把控距离感与分寸感。
说来是挺讽刺的，换做别人肯定要洋洋洒洒写个三五千字再张贴出去抨击一下雅儿德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现状，可惜小天使没这个意识，不然高低能成就一位文风犀利的批判家。
两矮一高三人拖着从车站租借来的板车将行李寄存到城里的物品暂存站，拿着车票去往上面指定的旅舍，办理入住手续后在旅舍旁边的餐厅简单凑合了一顿，就算应付肚子了。
然而有些事情只有在各自的房门关上后才能迎来它们的登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