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之所以是梦想，答案就在字面上。
只有在“梦”里“想”才能算梦想，现实中要是能达到梦想的真实，那梦想就不再是梦想了。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梦想实现了就跟梦想破碎了在概念上并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是新事物取代旧事物，无非就是从人的主观意愿上判断区分了正负面罢了。
更多人在梦想破碎后会选择就此沉沦变得安分守己，比如协会的这位大堂曾经志在远方，但后来也接受了自己怠惰憨懒的现实，待在了一个让他并不满足但其实非常适合自身能力的岗位上。
只有很少人会真的拥有一种愈挫愈勇的源动力，驱使着他们向前不断进步，就算被坎坷道路上的荆棘刺破肌肤留下疤痕，伤口渗出来的血也必然是黄金般纯净高贵。
安维尔当然还没有达到这层境界，她连门槛都还没摸到呢。
追逐梦想不顾伤痕跟圣人没什么区别，她也从不想成为圣人。
“圣人太累了，”她挥舞从协会借来的砍刀斩断前行方向上歪七歪八的灌木丛，将这条从没有人走过的路硬生生从林间开辟出来，“以身作则、任劳任怨，我才不要变成那样不自由的人。”
夫子说从心所欲不逾矩，哪里是那么容易达到的？
安维尔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可不想这么早就把自己束缚在规则的框架里头，成天都要因为这个因为那个地处处受阻，最后郁郁寡欢。
同为无拘无束的少年人，莉琪耶自然对安维尔发起的话题表示赞同。
“圣人只需要存在于童话之中就好了，抬手毁天灭地低头山峦崩摧，发挥主人公最大关系背书的功能就行，可别来现实里拿那套规劝来烦我。”
安维尔沉默：“我总感觉我们说的圣人好像不是一个东西……”
虽说人家孔老二相传是个古典筋肉兄贵，是标准的“若是阁下不愿听老夫讲演道理，那在下也略通一些拳脚”的“西装暴徒”古典派代言人……好吧，这多少有些辱蔑孔子了，但只追求形象表述的话效果是足够了。
安维尔觉得除了名讳不清的老子有个羽化成神的传说能够在神话体系下支撑起他的战力外，她所想谈论的那一类圣人似乎跟莉琪耶理解的圣人很不一样。
莉琪耶理所当然地纳闷：“圣人还能是什么东西？”
就连盔甲人都停下了开路的动作，转过头来盯着焰色少女看。
透过面铠上密集的眼孔几乎放出光芒来，仿佛在那里质问：“寓言故事里的圣人除了这种形象还能有别的形象吗？”
安维尔败下阵来，她发现雅儿德本土的历史里似乎从未出现过圣人。
不，或许是出现过的，但不知为何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属于他的几行字。
这世道上也没什么人在谈论哲学，明明生产力已经初步得到了发展，足够养出相当一部分无需参与生产活动完全脱产参与思想知识创造的思考者，为什么探讨哲学方面的书籍在卡塔·雅儿德会跟消失了一般杳无踪影？
这还真有些奇怪啊。
安维尔每挥舞一次柴刀，脑海中的思绪就跃动一次。
比起现实，她还是更喜欢梦里的世界。
虽然梦里的世界没有魔法、没有超自然的奇迹，但梦里的国度是真正有信仰的。
而且他们不信什么所谓的神仙鬼怪，他们信的是一种主义，一种必将达成天下大同的共同体理念。
这种理念甚至不是在生产力发达后才出现的，早在百千年前就有思想者提出了这种和谐共融的社会形态，而不是梦醒后现实里所谓的什么至高天神教。
于是安维尔才鬼使神差般地问出了这么个问题。
“你说，既然古代的神救不了现代的人，那我们信神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问题效果斐然，这回莉琪耶也停了手上的动作，怔怔地看着她。
“安维尔，”她特严肃地说道，“但凡站在这儿的是个罗纳德人，我手上的柴刀就要落到你的脖子上了。”
贬低神明的事情被至高天神教视作禁忌，作为至高天神教的发源地与最高教会的驻地，以教权行使君权的罗纳德国更是将发表离经叛道言论的异教徒视为必须根除的顽瘴痼疾。
“所以啊，幸好你是个帕萨德人。”
安维尔对莉琪耶说的道理心知肚明，自然不会在一名罗纳德人面前诋毁他们的信仰，这也不礼貌。
“如果可以的话，我这辈子都不想跟罗纳德人沾上什么关系。”
望着挥刀开路少女的背影，不知怎的，摇曳的树影仿佛一面面迎风飘扬的旗子，将少女的影子装点如戏台上的老将军般旌旗招展。
“要么我们聊聊天使？”
反正是在往林子里赶，莉琪耶也不介意在无聊的时候跟朋友多聊上几句。
“好呀。”
听到话题跟自己有关系，涅尔雅蹬蹬蹬地就凑了过来，反常的举动给两名队友吓了一跳。
“这是我头一次从你嘴里听到一声好，老兄。”莉琪耶深表出乎意料。
起初安维尔也觉得稀奇，可她回想起餐馆里那尊天使木雕还未揭露名字时盔甲人就认真端详各种细节并说出了一个她从未听过的天使名字的那段记忆后顿时就不觉得奇怪了。
同时，也顿时就因为那根烤焦的鼠尾映入脑海而反胃，顿时不想再深耕当前的话题。
“算了，我们还是赶路吧。”
“哦……”
安维尔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残酷地浇灭了涅尔雅心中的那一团火。
小天使莫名有些委屈，倒不是想掉眼泪的那种委屈，而是自己擅长的话题被别人轻易一带而过的那种不得劲。
她重新回归到原本那沉默寡言的样子，默默地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可怜兮兮的味道，熏得莉琪耶都忍不住同情。
“我觉得你打击到他了。”她凑到安维尔耳边轻声道。
“……我是不是应该跟他道个歉？”安维尔也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我觉得你更应该找个机会重新提起这个话题，给人家一个发言的机会，”莉琪耶肘了肘她，“人家难得那么积极，指不定话匣子一打开之后说话都变得正常了呢？”
就当是一种治疗手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