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
薪柴噼里啪啦地烧着，火星搭着热空气的便车扶摇直上，汇入夜幕的群星之中不见踪影。
空中横着一条浅蓝色泛着光的星带，许是这个世界的银河。
星星很多，多到少女们还没勾勒出那条星河一道波纹的轮廓便沉沉睡去。
白天的疲惫于夜晚沉淀，熟睡的两人发出轻微的鼾声，非但不显吵闹，还叫人觉得有些可爱。
涅尔雅打了个哈欠，她感觉自己有些乏了。
天使的恢复力比雅儿德的其他生命要强得多，对疲劳的复原能力也一骑绝尘，但终归也有需要休息一下的时候。
上次睡觉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情了，按照她习惯的睡眠周期，昨天就应该睡上一觉。
银白色的睫毛像是结了层霜，亮晶晶的，跟随着眼睑的颤动上下摇曳，如同一根根并肩而立的芦苇，唰唰地互相拜倒，擦出点点倦怠。
瞌睡没打多久，小天使赶忙趁着清醒给了自己一拳。
套着铁皮的拳头敲在头盔上，像是举着锤子砸了口钟。
脑海里泛起止不住的嗡鸣来回荡漾，困倦被重新振奋的精神压倒，暂时退居暗潮之下蛰伏，或许过段时间就会沿着海床爬上岸头，给天使少女表演一出不期而至的戏码。
涅尔雅没有考虑这么多，在她的知识储备里没有多少关于未雨绸缪的要点。
她瞄了眼摊开在膝盖上的那本故事书，里面的篇章正巧写到了主角团夜宿山岗遭遇精怪偷袭营地的事情，幸亏随队的大贤者假寐才化解了这场危机。
涅尔雅觉得自己今天就应该是这名大贤者的角色。
“哈……欠。”
小猫般的轻吟，是天使疲倦的长吁。
涅尔雅换了本书看，因为原本的那本故事已经进行到了高潮后的平坦期，按照自己的阅读速度，下一个高潮段落或许得等到天明才能读到。
而那个时候，兴许自己早就因为过于平淡的情绪而伏案打鼾了。
出行之前她带了很多本书，按习惯她不喜欢在读完一本书前就翻开下一本——涅尔雅不是很记情节，两本书来回读难免会记串了人物和剧情，越看越是云里雾里，很败坏阅读体验。
可今时不同往日，要扮演好大贤者的角色，自己首先就不能睡着。
而为了不睡着，看一本不至于让自己呼呼大睡的有趣的书就显得至关重要。
为了更为伟大的事业稍作牺牲，这简直太伟大了不是吗？
涅尔雅叹了口气，为如此胸襟宽广为人着想的自己感到骄傲。
天空深邃，群星无言，两轮弦月垂在东边的天空，光芒暗淡。
少女静静地捧着那本书，一页翻得比一页迅速。
刀光剑影短兵相接的峥嵘战场随着一阵风映入眼帘，情节多变让人爱不释卷。
涅尔雅的决定是正确的，换本书看确实让她熬住了这个夜，也让她当好了大贤者的角色。
最重要的是，今天这个晚上，她们这支队伍的确需要一位大贤者。
“簌簌…簌簌……”
晚风吹过树林，树林如同奏响的乐章。
乐章固然华美，华美却应存在休止符。
背靠的深林不住地响着，即使晚风已经止息，林中依然躁动。
渐渐的，那片林子不再满足于发出“簌簌”的枝叶摩擦声，“啪嚓啪嚓”的树枝折断声如同不合时宜切入曲子的鼓点，将这首小夜曲的节奏彻底搅乱。
“啪。”
书本被骤然合上，火光因此刹烁一下。
背后的骚动顿时平息，像是忌惮着什么，不敢冒进。
饶是最迟钝的人都应该察觉这林子里指定藏着些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了，何况是一名正牌的神裔种族。
早在风吹过树林之前，涅尔雅就发现了不远处有许多潜藏在树林阴影深处的家伙在悄悄用它们的眼睛窥探枝叶缝隙里的她们。
涅尔雅起初没有在意，这样的视线自打登陆了帕斯半岛之后她时常感知到，现在早就已经脱了敏。
但凡事就讲究个界限。
猛然合上书本的动作，便是天使少女对背后的那群东西发出的初次警告。
‘注意点，你们越界了。’
树林中的暗影品尝到了空气中不妙的味道，偏好趁人不备发动偷袭而不是正面袭击的肮脏生物选择继续沉入阴影编织出的泥淖里，静待时机到来。
身后的躁动归于平静，涅尔雅重新翻开书本，没太当一回事。
如果那些暗影选择不露出腥臭的爪牙的话，她就没有必要在它们身上花费宝贵的心思。
故事正读到精彩的时候呢，那些只能藏在阴影里见不得人的家伙最好还是在品尝到不自然的气氛后自觉地退去，而不是选择潜伏在这里伺机而动。
那样的话，涅尔雅不会给它们好脸色看的。
可惜，林中暗影是一群听不懂人话的家伙。
随着更加阴冷的后半夜降临，营地简陋的火堆火光渐渐暗淡，按捺不住嗜血躁动的暗影从深邃粘稠的树影泥潭中匍匐爬出。
被它们动作拗断的树枝劈啪作响，亦如同涅尔雅那被彻底引燃的怒火。
“啪——”
仍是书籍合上的声音。
然而这一次，为之颤抖的不止是那团渐燃渐熄的篝火堆。
漫天繁星在霎那间诡异地收敛光芒，两轮异色的月亮忽然变作一般的灰白色。
死亡本不具有实体，是那名敕令天使的存在令这世上最为冷酷的概念披上了最为阴森的色彩。
暗影们惊惧，它们颤动、它们啸叫，它们想要抽身逃离却发现这只能成为一种奢望。
即便天地变色的异状并没有持续多久，心中肆意生长的恐惧却拴住了躯壳的每一处关节，使得本就扭曲的体态变得更加僵硬，就连翻动眼睑润湿那双珠黄的硕大眼球都成了求而不得的念想。
银灰色的骑士直立着，双手没有执剑，胯下不见骏马。
光是手无寸铁地站在那里，哪怕是背对着，恐怖的威压都在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垮其所见的每一个有形或无形之物。
同样，也惊醒了一名做了噩梦的少女，在浑身冷汗中直起身来，揉开那双结霜的眼睛。
发现办糟了事情，涅尔雅立刻收回神裔种族的威压。
暗影们如蒙大赦，头也不回地逃离此处。
恐惧、忧虑、直到转变为愤怒，暴戾的线性思维奴役着它们，紧绷的神经指使暗红的肌肉收缩，挥刀将嘶鸣的马匹砍成两段。
血腥之夜，必须有人付出血的代价。
既然不是这个简陋的营地，那就得是其他途径此地的无辜者。
这就是原始的自然之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