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男人的描述,莉琪耶从散落的货物里找到了医疗包。
历险是刻在雅儿德人骨血里的基因,既然励志要冒风险,做好受伤的准备便成为了必备的生活常识。
抓起那只由两片粗麻布制成的袋子,莉琪耶没觉得它有多重。
她回到扶正的马车侧面,递给安维尔一根手指粗细的短小树枝。
安维尔将树枝插进她在男人大腿根处捆好的一圈碎布料里——那是她从对方褴褛的衣服上撕下来的长条碎布,然后拧转树枝,将布料收紧。
对方的靴子整个都不见了踪影,自然无法通过捏脚趾观察捆绑止血的松紧度。
只有半吊子急救知识的安维尔只知道在肢体近心端结扎能够止住大出血,但是对断了整条小腿的重伤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方才是倒塌的马车靠重力压迫止住了失血,瞧见断口处的血液还在不要钱似地向外涌出,安维尔也顾不得什么别的了,用力将树枝能拧多紧就拧多紧。
伤者在耳畔哀嚎,无论对安维尔还是对莉琪耶都形成了巨大的压力。
“呵呵,这是我头一次发觉,有一条生命担在我的肩膀上。”
安维尔笑了,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笑——是因为不敢置信,还是因为生命的沉重让此时此刻的自己喘不过气来,已经有些濒临崩溃?
在面对送进急诊室来的危重病人时,医生们都是这种感受吗?
后来她明白了,这声笑是对自己的自嘲,对出发前看轻了旅途困难的自己的批评与批判,是从幼稚走向成熟的必备的充满血腥味的一步。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这个人在自己手上死了。”
急诊室的医生们或许都会有这样的信念支撑他们那颗悬壶济世的心吧。
“有药吗?”见断口不再明显地流血,安维尔终于有空抬头问莉琪耶这边的情况了,“最好是能止血的,消炎的也可以。”
“有几味药我不认识,倒是找到了风寒药和冻疮膏。”
“你来稳住,我看看。”
业余的操作在危急时刻常会犯细节错误,安维尔就忘记在结扎时留出足够长的冗余布料,导致必须用双手稳住那根树枝不让结扎的力度放松。
她跟莉琪耶位置不换换功能,从银猫少女的手中接过急救包,确也发现里头装载的药品无论是种类还是总量都实在是少得可怜。
换了人也无济于事,她的草药学知识跟莉琪耶相比真没有优秀多少。
“不是,你不是生存专家吗?!”
莉琪耶傻了,她记得安维尔还不是一般的生存专家,还是业余二级的呢。
“业余的都是水货啊,”安维尔也有些绝望,“这个级别的考试只要看素描图写药材名称就行了,实操考试都是搭帐篷生营火之类,这种干制后磨成粉的草药完全超纲了啊!”
莉琪耶至少还认得出风寒药,她安维尔除了冻疮膏和自己以前会采摘的草药之外是什么药都不认得。
期望一个神志不清的重伤患者告诉她们这几味药分别是什么更是多想。
莉琪耶这下算是看出来了,他们这支勇者小队就是典型的草台班子。
一个滥竽充数的勇者,一个真身不明的骑士,一个难堪大用的游侠。
他妈的,这究竟是什么天崩配置?
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莉琪耶将几种药粉各取一些混在一起就要往那断肢断面上涂抹,被安维尔喝止:“喂,你要干什么?”
“我小时候见过不少巫医,”莉琪耶抹掉那头紧张出来的冷汗,沉着说道,“在没有指定草药的时候,巫医会把能收集到的药材都磨成粉混在石浆里,涂在伤患处,念经唱诗诵咒祈福……”
“姐们,这会儿不是搞迷信的时候,你确定这一团上去造成的效果是药到病除而不是更严重的并发症?别开玩笑了!”
“可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我们甚至认不出来这些药是什么!”莉琪耶没停下手里的动作,“商队外出储存的药物里肯定有外伤药物,更贵的特殊药品他们买不起,绝大多数的常规药品并不会对伤口有威胁,一个一个涂不如混在一起一次了事,那样他还少受点罪。”
“你……”
安维尔哑巴了,她竟然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巫医的逻辑她可以义正严词地驳斥,但对方更深层的思考听起来有理有据,安维尔竟然找不出这话里的逻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在她哑巴的时候,盔甲人却有了动作。
他当着莉琪耶的面拿走了那一包药材,凑近脑袋上开的眼孔嗅了嗅,从里头捏出一小包灰白色的药材,递到双手还算干净的安维尔手里。
“外伤药。”涅尔雅人狠话不多。
“……你认得药?”
“嗯。”
法加尔出外勤回家时带的乱七八糟的土特产里有不少花花草草,他将家里的院子种得满满当当,成熟了就自己动手加工成药材。
以前涅尔雅很喜欢待在哥哥旁边静静看他忙前忙后,法加尔也很享受跟妹妹介绍自己捣鼓的东西时收获的仰慕的眼神。
这种互动多了,涅尔雅也渐渐对许多草药的味道熟记于心,辨认出几味常见的药材并说出其疗效并不是难事。
虽说将信将疑,时间与状况却容不得犹豫了。
就像莉琪耶方才说的那样,小规模商队是没什么资本的,这从他们随身携带的供七八个人共用的药品数量如此之少就能看出一二。既然如此,他们只可能购买一些常规药品,而常规药品又少有烈**物,就是涂错了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前提是做好消毒。
“你会清创么?”莉琪耶及时叫住了安维尔上手的动作,果然见她摇头。
道了一声“我来”,少女抽出砍树枝的短匕,让安维尔放火出来炙烤。
随后她指挥安维尔用全身力道压住那条腿,自己拿着那把略有豁口但依旧锋利的匕首将男人伤口处已经糜烂的烂肉割去。
伤口上动刀的疼痛非常人所能想象,男人直接疼昏了过去,脸色煞白,看着半截身子已经入了土。
好消息是,盔甲人指出的药品是正确的外伤药,兼顾消炎止疼的效果。
直到天明的奋战,也真真从死神手下夺回了一个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