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维尔，小心！”
莉琪耶的提醒宛如一条野猫幼崽求助的低鸣，被车马道上横行无阻的快车轰隆隆的声响轻易地从世界上抹去其存在。
安维尔没有听到和看到大片砖石纷飞之外的任何东西，待她双臂横挡在面前防住呼啸的狂风与砂砾之后，瞳中的烈焰才重新向那片废墟中望去。
——一具在丁达尔效应下闪烁光辉的银白色骑士缓缓站起，他的双脚下是先前单膝跪地时留下的半米深坑，周围则是四溅的血沫，那些堆成小山的半身鱼已经粉碎得连形状都看不出来了。
“安维尔。”
那银白的骑士低垂着脸，背光站立令人看不清那被阴翳笼罩的假面。
安维尔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她竟不敢呼应向自己打招呼的对方。
“嗤嗤嗤！”
“喂、小心……！”
刚要说些什么，安维尔就发现自己的提醒是最多余的事情。
一只从上空跌落的半身鱼连地面都未曾触及就吃了银白骑士向背后盲打的一拳，略微融化变形的左拳顶在那颗硕大的鱼头上，硬是靠不见踪影的拳头将嗜血的怪物沿着矢状面分成了近乎完美的两瓣尸骸。
“安维尔！你听得见——该死，有完没完？！”
洞口上方依稀传来莉琪耶的声音，很快又被汹涌的怪物潮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淹没。
黑暗之上的世界恍若洪水过境，她甚至听到了巨大的爆破声与肆虐的火光，想必是莉琪耶已经射完了随身携带的箭矢，被迫用起了她并不擅长的魔法。
地下空间震颤着，下起了泥土渣混杂石子的雨。
自打骑士盖亚落地后便随着劲风弥漫的那股异香渐渐浓郁，熏得安维尔双目恍惚，明明不感到悲伤或委屈，眼眶里却蓄满了打转的泪水。
“跟我走。”
她看见盔甲人朝她伸出了手，本来应当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手铠因为高温融化与剧烈摩擦破坏了表面致密的氧化层，冷却下来后已然布满棕黑的痕迹。
他的身体被腥红腐臭的血液污染，看起来不像是一名救主的骑士，而像是一名从暗中走到明处的刺客。
而当刺客选择从暗处走向明处、暴露在目标眼前的时候，往往代表着最适合刺杀的时机已经到来，这里即将变成刀光与鲜血伴舞的剧场。
“别靠近我……”
猛地眨眼，眼泪依然如同江河决堤。
涕泗横流的少女顾不得任何形象，意识到环境不对的她一点不留手地给自己的脸颊上来了一巴掌，五指的轮廓登时就印在了那张白皙的脸上。
这究竟是什么邪恶的地方，竟然还会有影响人心智的毒气？
要不是她安维尔略带毒气抗性，受到影响后真的跟盔甲人干起来岂不是自寻死路？
刚才那些半身鱼的下场仍历历在目，安维尔绝不想步它们后尘。
泪水流干了，双眼开始红肿发痒，双腿开始打颤，双臂逐渐脱力。
可是——为什么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放不下那柄剑？
安维尔有些着急，她试图松开手指，结果却越握越紧；试图放下手臂，结果却把那柄豁口挂上碎肉的短剑高举过头顶。
剑尖颤动着，反射的光芒穿透头盔的眼孔，投射在那两泊黄金色的池子里。
涅尔雅伸出去的手慢慢放了下来，连扶正头盔的心情都没有。
本就有些郁闷，郁闷自己也郁闷别人，现在越发难受。
她究竟做了什么，要让相伴十余天的伙伴对自己拔刀相向？
地面上，莉琪耶还在跟源源不断的半身鱼胶着拼杀，光是在地上横躺的尸体就有二十余，算上地下这些被她强势降落所毁灭的估计将近四十。
在涅尔雅的感知范围里，地表上还有三十多只半身鱼。
它们在短暂的高强度战斗中迅速学会了互相配合，开始懂得用同伴的尸体做盾牌，捡起地上的石块向树顶抛掷，缓慢而又步步为营地向此地缓缓靠拢，不断压缩她们的活动空间。
如此情况下，莉琪耶甚至没有空档去回收那些射出去的箭矢，不过三十发的箭袋现在已经空空如也。近身功夫并不好的她可不敢舍命与人多势众的怪物暴徒打全自由搏击，只得拼命运转紧张度濒临极限的大脑拼凑出曾经学过的任何一种魔法，并将它当场还原。
而地下的地下，也就是她与安维尔所踩着的这片砖石墙，其实是一大片地下空间的天花板——它的下面，还有数以十计的怪物人头攒动，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好消息是，涅尔雅很快就用不着操心这个了。
坏消息是，原因是因为她就要亲眼看到地下的地下是什么场面了。
“轰隆！——”
比太阳还要明亮的巨大火球自树林中央升起，大片树林直接化为焦炭，散发出的黑烟融入蒸腾的蘑菇云中，遮罩整片天空。
莉琪耶的魔法虽然失控了但是很成功，虽说差点没把作为施术者的她自己给炸死，但好歹没在榨干她的魔能池后一点作用也没有。
地面上的这些半身鱼都因为距离过近而被烤成了焦炭，个别几个幸免的也被她踉跄着过去补刀戳死了。
可还没等她仰天大笑几声庆祝，脚下剧烈的晃动便将她摇倒。
对藏在地下炼金设施的半身鱼们来说，它们的天塌了。
脚下的承重结构突然崩解，连涅尔雅都站不稳更别提浑身酸软的安维尔了。
她们随着崩毁的砖石一同跌入地下深处，好在没下落几米就被一层狭长的管道接住，免于随着碎块一起摔成渣渣。
倒是那地表的土层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竟然在这场灾难中纹丝不动、完好无损，无论是上方还是下方都乱成了一锅粥，只有夹在中间的它岁月静好。
“安……”
汹涌的火舌吞没了涅尔雅的话语。
上千度的火舌从管道的另一头向这边喷射，巨大的冲击力直直轰击在她的背上。
看了一眼就在自己前方不远处的少女，涅尔雅将双手扎入管道两侧的金属内壁，用力往后方猛顶、成功将喷射火焰的发射器口向上方偏转。
‘我真是个舍己为人的好人。’
涅尔雅忽然有些自我感动。
至少在还没有正式散伙之前，她依旧是那个大贤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