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的确快要被淹了。
安维尔用铁砖和碎石堵上沿路看见的坑洞，起初还有些效果，后来那些被压抑已久的水就“突噜噜”地从缝隙里一股脑全冒出来，那点重量根本无法与压力差带来的动力相比。
铁底靴的侧边鞋帮破了个口，已经有水因为行走而钻了进去，潮露露的感觉令人很不适应，每每向前走出一步都是身心的巨大折磨。
安维尔觉得这双鞋肯定是不能要了，本身只是破了个洞还能找个能工巧匠缝缝补补，进了水还长途跋涉，归宿只能是成山的垃圾堆。
走着走着，脚底踩到了个圆溜溜的硬物。
那东西沉在水底，因为少女体重的压力发出不堪其重的崩裂声，一小串气泡咕噜噜地向上冒出，看来那东西八成是个空心货。
挪开脚蹲下来就着从破碎天花板上歪斜射下来的光斑瞧了瞧其真容，安维尔花了好一会儿才辨别出这东西其实是个什么，差点没将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出来。
“…鼠疫的源头找到了。”
她嘀咕一声，起身径直离开此地，不再去管那颗被她一脚踩爆的腐烂鼠头，以及那些正在因为向上冒出的水流不断从地板破口向外涌出的各种动物脏器与不明组织。
这个地方的地下肯定在进行着背弃人伦的试验，那些畜生肢解任何能得到的生命，发现没用就任其腐败、或者往与设施连通的水系一扔，因而造成了镇上的水源污染。
尽管这个解释没法阐明何露镇里泛滥的老鼠又是从何而来，如此发现也对得起她们接下这个委托时当地协会分部对她们寄予的厚望了。
“也许他们也没对我们报什么希望，毕竟只是三个新手。”
安维尔这么想到，搜完了自己那片最后一处可能的地方后依旧没有任何发现。
向上涌出的水位已经漫过脚背，靴子里盛满了水，但还没到步履维艰的地步。
遥问莉琪耶那边的进展，却得知另一边目前也没有线索，不禁有些心颤。
少女的心尖略感酸楚，或许也称得上针扎般的疼。
“再找找看吧，就像当初法加尔没有放弃我们一样。”
说是当初，其实没过多久。
苏醒后片刻记忆的混乱让安维尔以为是盔甲人替她们扛下了这一击——对方取代了那枚不知何处而来的泡泡的位置，而就算按照事实描述，那也足以被认定为英雄之举。
安维尔蹚水继续前进，视线继续在整片末日般场景的废墟中游弋，思考那具盔甲人最有可能会在哪里。
思考着，视线不由得聚焦到墙上的那个不规则大坑，并顺着那堵留有放射状融化痕迹的铁皮幕墙向前探寻，直到那片因散射效应而有形的光柱下沉寂的瓦砾堆。
瞳中幽燃的火苗兀地向上窜了一下，某种从未有过的直感毫无保留地彰显自己的存在。
她向前走、凹凸不平的靴尖分开水流，发出哗啦哗啦的破浪声。
扶着酸疼的腰躬身寻找哪怕一丝一毫线索的银猫少女耳朵颤动，也被一道道靴子划破水面的声响吸引，下意识地直起身子来朝那名火焰色的少女看去。
她看到那双目光炯炯如火，玻璃般澄澈的瞳中倒影着整座设施里最粗最亮的那一束穿透尘埃的光芒。
当莉琪耶顺着安维尔的视线也看到那堆足有三层楼高的倾塌瓦砾时，顿时也幡然醒悟，暗道自己肯定是傻了，怎么忘记先去扒拉扒拉这么明显能藏人的碎土石堆，况且它正好坐落于那炮台炮口的正前方。
于是，银猫少女也向那碎铁钢筋嶙峋耸立的土石堆跨步，与另一名少女同时到达它的两边。她们各自就地取材找了一个工具，不是铁皮就是钢锥，然后就开始工地掘机般枯燥的作业。
待到水漫到靴帮，莉琪耶首先有了发现。
少女的手指在瓦砾堆中摸索，直到触碰到一片泛着锈色、边缘参差不齐的金属。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抽出，抖落附着在上面的碎石和灰尘。
这片铁片约莫手掌大小，表面布满了细密的锤痕，边缘处还能看到因高温融化后凝结形成的膨大金属瘤。与周围散落的墙面铁皮不同，它的厚度相对均匀且纤细，显然是出于工匠之手的作品。
翻转铁片时，两枚特殊的铆钉引起了她的注意：这种埋头铆钉采用双锥形设计，钉帽与铁片表面完美齐平，只有为了连接作为内衬的柔性材料时才会用到。铁片内侧的弧度十分讲究，完美贴合人体肩部的曲线，而外表面则带有细微的鳞状纹路。
这是典型的防滑处理工艺，绝不可能用到设施的内外立面上。
各种细节环环相扣互相应证，这枚铁片的归属昭然若显。
“应该就在这里，我找到他的盔甲残片了。”
刚一说完，语气中的惊喜便迅速低落下去，莉琪耶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如从她手里接过那片残甲的少女一样，脸色阴沉如灰。
“……”
她们接下来都没有说额外的话，没人抱着乐观的态度去寻找。
哪怕是笃定盔甲里装着个神裔种族的莉琪耶，此刻也很难说服自己即使是北地龙难道也能在这等烈度的轰击下留有全尸么？
历史上有大陆城邦因与北地龙结仇被其摧毁的记载，但无论哪一次的记录都说明北地龙的破坏力并不是一口光束穿全城，并且祂们仍然能够被古代的武器所伤及，极偶尔也能够被驱离。
莉琪耶相信史书做不得假，因为更改史料没有意义，也因此她心里做的最坏估计远要比安维尔尚存的侥幸心理要彻底得多。
说句在日后看来有些招人口舌的，她都已经在策划去何处给人家立个衣冠冢，或者如何从海上偷渡去巴桑纳达拿着甲片替人家寻亲后落叶归根了。
悲观归悲观，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
她终究还是希望能找到些什么，比如更多的盔甲、比如一本散落的硬皮书、比如……
一缕即使淹没于尘土泥沙中，依然在阳光下反射出温暖光芒的银白色发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