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夕阳缓缓下沉,山峦的影子不断拉长,盖过了几名离开的少女,缓缓攀上枝头,被一双小巧的皮鞋踩在底下。
那是双造型相当常见、甚至可以称作是典型的女式童鞋:略大但不夸张的圆头制式、些微高度的鞋跟衬托身高、再是黑色的漆皮。
有些类似地球的玛丽珍皮鞋,但从细节上还是有许多对不上号的地方。
比如本该黑得发亮的外表因为常年的穿脱而多了许多折痕,亦有些哑光的暗淡,使它从一双摆在货架上供人挑选的商品彻底蜕变为了陪伴一个人大量时光的步行伙伴。
高帮棉质白袜圆直如筒,摹画出均匀笔直又不失恰当肉感的小腿曲线,其上便是光滑细腻的白皙肌肤,透着健康的粉色,与一条印着咖啡色网格纹的深卡其色短装平角裤相连,勾勒出活力的轮廓。
再往上瞧,倒“V”字的巧克力色羊绒大衣将脖子以下的整个上半身都遮得严严实实,双手插兜随意站立的女孩将下巴抬至桀骜不驯的微仰角度,以睥睨之姿俯视斜睨这片天地——
好吧,其实根本就不是这样,繁复的文字艺术扭曲了现实的平铺直叙。
之所以摆出这种令人误会的动作,根本还是在于头顶的那顶帽子。
“太大还是有些不好诶,看都看不见。”
正如自己所吐槽的那样,这顶贝雷帽总会因为不合身而胡乱摇晃,像今天就差点遮住了眼睛。
不禁遥想当初为什么会选购这顶过大的贝雷帽呢?果然还是为了兜住这头快比身高都长的头发了吧?
小手从口袋里拔出来,扶了扶那顶令自己感到不适的歪斜帽子,一缕三指粗细的发束从帽檐与脑袋的间隙中溜了出来。
雪色的头发顺着重力垂落,宛若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缀满白花花的沫子,亦像是爬满鲜花的大理石柱。
这束头发不算长,只到腰间,很轻松地就能将它单手捧起来。
那梳头发浓密而又细腻,用手握住两端猛拽一下发出轻轻的“嘭”的一声,足以见其坚韧。
都说人类的头发抗拉强度相当之高,远超同规格的一般金属材料,这大概就是有机材料相比无机材料微观结构优势的直观体现。
而在手心均匀铺开的属于自己的头发,怕是连远方那座山岗都能轻易劈开罢。
“呵。”
女孩轻笑一声,仅以足尖与树梢某片叶子接触的她像极了冬日里应有的一捧白雪。
笑声中的深意,只有知晓自己过往的人才有可能真切地体会到。
“算啦,都已经十八年过去了,不在乎这些了。”
掐着日子一算,按照三百六十天计数,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十八年。
家里摆放的卡塔·雅儿德的日历,也跟着撕掉了一百八十多页,恍惚间过去了十七个寒暑,走进了第十八载春秋。
星霜荏苒,岁月如梭。
本还是会在襁褓中因吃不到奶而嚎啕大哭的小毛头,一眨眼过去,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阳光开朗的大女孩。
与昔日的好友重逢,却发现互相之间已经有了近乎其中一方岁数的代际差,这种感觉可真是难以名状。
“嗡嗡……嗡嗡……”
耳垂上夹着的通讯器不注震动,算是来电提示。
雪发女孩接通通讯,不等对方说话直接就问:
“阔列特,你说梦里梦见的前世,究竟该不该算到现实岁数里?”
她觉得这个问题问一个岁数够大的老头应该能得到比较靠谱的答复。
“……这里是安森。”
“哦,不好意思,当我没说。”
女孩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缓解尴尬,尽管他们之间沟通的方式并非见面。
通讯那头的灰白男人没觉得有什么,结识的十几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对方跳跃的思维,该说这才是真正的长生种么?
不止外貌永葆青春,心态也一样不受岁月消磨。
他不注回想起自己少年时梦里的情景,或许前世的自己若还活着的话会过得远比现在要幸福得多。
“想孙女啦?”雪发女孩看似没头没脑地问。
“有些时候我真的很怀疑你究竟是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被她称作安森的男子抓了抓浓密如海带的头发,吐槽得也相当犀利。
“谈回正事,你之前让我查的信息有眉目了。”
女孩扬眉:“哦?细说。”
“根据你传过来的图像资料和结构建模,挂在墙上的那个东西确凿是古兰德拉塔的失传技术;而这座设施应该也不是出自炼金学家的手笔,我们在炼金同好会的顾问很肯定没人能在一座深山老林里秘密筹集如此巨量的钢铁修建一座专用的地下炼金设施——这等规模和完善程度,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说不定都被做成了半身鱼呢。”女孩浅浅开了个玩笑,换来安森一噎。
“这地方应该没有所谓的背德炼金学家,应该只是被流落的半身鱼误打误撞占据的古兰德拉塔遗迹,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挺好,”女孩道,“没有无辜的施工队员因此而惨遭屠戮。”
“嗯。”
通讯那头的信号不是很稳定,稍有些沙哑,声音有些空旷、背景噪音空寂得瘆人。如果说电子通讯通话质量较低的体现是电流音,那么依靠魔法振动传导的通讯手段在状态不佳时就是这种体现。
“话说……我问个不该问的?”
“不该问就别问。”
“行吧,不问就不问。”吃了闭门羹的男人再度挠头,结果还是没忍住,“那个安维尔跟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女孩随口一答:“竞争关系。”
考试竞争也是竞争。
接着她就在安森的错愕中挂断了电话,向背后绛紫的夜幕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悄无声息地从树梢消失。
待到风吹草动、树林沙沙作响后,一团深红色的雾气才绕着树干攀上枝头,凝聚为一名灰发灰眸、个子不高的少女。
“又跟丢了,神出鬼没的……啐。”
额外加上一条描述:长得很典雅,结果小嘴似乎不是很干净。
耳垂上的吊坠嗡嗡作响,同一处树梢上不同的人在不同时间有了同样的反应。
“皓月议员,这里是素月。”
“我知道。”
“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烦躁,是又跟丢了?”
“她有多难追你又不是不知道。”
“议长叫你不要再固执了,她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哪个议长?”
“皎月。”
“呵,我就知道是她——她凭什么指挥我?”
“你追了她八年了,没有一次是不被她甩开来的。”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就这样,挂了。”
没有忙音,干脆地挂断。
灰色的少女有些怅然地望向逐渐被深蓝吞噬的光明,感觉那好像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