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谢地,总算有人来救我了——感谢上苍!感谢上苍!”
“这位兄台,如果鄙人没有记错的话,你这条腿还是我们医好的来着……”
许是跟安维尔相处久了,偶尔也会从自己嘴里说出这种半文半白的语句。
莉琪耶觉得这种半文半白的方式挺适合用来强调自己的无语,用在此处恰好。
现在她跟勇者少女完全平等了,一人背后背着一人,不过是安维尔的轻些、自己的重些罢了。
这男人大抵是失忆了,所以才想不起来曾经与她们见过吧。
莉琪耶于是问:“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太过简单,男人自然回答得干脆:“好问题!”
莉琪耶:“……”
不是哥们,你真失忆了啊?
“我说我的名字就叫‘卡塔尔穆’(直译:好问题)。”
名叫“好问题”的男子着重解释,可不想被打上“脑子出问题”的标签。
若不是背后背着他,莉琪耶真想来一个战术后仰。
“老兄,你这名字是谁起的?方便说说吗,就当聊聊天。”
听那名红发的女孩也对这个话题有兴趣,男人的分享欲登时就占了上风。
也不管什么“家丑该不该外扬”这种虚无缥缈的命题了,他立刻火力全开地炮轰自己那对新出生婴儿姓名完全不在意的混账父母,连带一同将自己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起初安维尔和莉琪耶两人还会时不时地交错一下尴尬的视线,寻思她们怕不是救下了一名“带孝子”。结果之后听着听着就发现,这老哥如果所说确实,那好像这么骂也不是不行。
比较抽象的,可以节选这么几段,权当听个乐呵:
“听我姑姑说,当初我生出来之前爸妈就去找了乡里的老学究,请他帮忙起个名——这在我们村是个很平常的事情,乡里就出了这么一个有文化的人,大家都希望新生儿从他这里讨个彩头,问他起名字几乎都成了惯例。
“结果降生那天是夜里凌晨,我爸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孩子出生后要尽快起名,否则双亲将遭遇不幸’这种谣言,顶着月黑风高撬了人老头的锁连滚带爬地到人家床前,二话不说给人家摇醒,问该起个什么名字。
“人老学究还泛着迷糊呢!一个老头思维能敏捷到什么地步?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说了句‘好问题’。
“然后我爸欣喜若狂地就采纳了,听到这词儿直接原路折返,连那扇被他卸了合页的大门都不管了。第二天人家老头就因为喝饱了风雪得了重病,当年开春就仙逝了——这老登!”
显而易见,是在骂他爹。
本来两人以为男人的父亲就已经足够逆天,没想到后来的事情表现他母亲更是重量级。
只见他说着说着声泪俱下、涕泗横流,听者伤心闻者落泪,真可谓泣鬼神也。
“叔叔早年是投奔我家过生活的,因此知道许多我三岁之前的事情。据他说,我小时候经常哭,不过是有原因的,绝大部分时候是因为饿肚子、紧急些就是拉裤裆了——小屁孩因为这个哭,这很合理对吧?”
也不敢在这时候发声音,两人只顾着点头如捣米,静静听他哭诉。
“我妈——那老登——竟然因为手头没趁手的物件,直接扒了我的尿布捆在我脑袋上!叔叔说那时候他听到这女人笑得如同失心疯才推开门查看情况,结果才发现他可怜的侄子满脸都是……可恶、可恶啊!”
后来男人就遭遇了口腔感染,以普通小村庄的医疗条件,能活下来真可谓不容易。
安维尔和莉琪耶于是对他肃然起敬,投胎投了这么一户极品人家,光是活着长大就能给他颁个“感动卡塔·雅儿德”大奖了。
“兄弟,你受苦了。”莉琪耶都觉得论原生家庭,这人远比自己要悲惨。
至少自己家的长辈一切决策的出发点主观上是为了自己着想,只是因为陈腐的观念而显得落后和掣肘自己的发展,可人家的爹妈那是真的把他当玩具啊!
得亏是这世界上当父母不需要先考试,否则这户人家铁定一辈子生不出孩子。
“至少现在你脱离苦海了不是么。”银猫少女试图提醒他换个角度想想。
“是啊,至少现在我脱离苦海了——脱离了吗?”
此话一出,莉琪耶顿觉不妙。
安维尔扶额摇头,她预判到自己的好队友打开了不该碰触的潘多拉魔盒。
果不其然,那男人顿时哀嚎恸哭,恨不得将天哭塌、将地哭陷。
想来确实,现在他一人在外打拼,说得好听点叫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说得骨感些就是居无定所漂泊无依,收留他的商队就是唯一的归宿。
现在商队死伤就剩他一人,残存的货物达不到交货的标准,一分报酬也不会收得;单腿截肢的重伤更令他的境遇雪上添霜,往后生活再不可能从事重体力劳动了。
这则消息对一名从未有过条件接受良好教育的人而言,就是晴天霹雳。
“看开些,人生还长,总会有路的。”
生活阅历不够多,安维尔只能用人人传颂的鸡汤给他医心病。
但这能有什么用呢?最多只是满足自己那亏欠的同情心,因为她给不了他任何有实际效用的帮助。
“有命活总比没命死要好多了,今天你要是死在了这儿,肯定会错过许多许多的人、错过许多许多的事。”
莉琪耶向后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语气温和得像是幼儿园的老师,谆谆开导。
“有道是‘苦尽甘来’,说白了,一个人一生要遭的罪也就那么多。有些人前半生衣食无忧甚至丰满殷足,结果后半生生活境况却急转直下落得个孤苦伶仃客死他乡的结局;有些人半生飘零,更觉沉舟侧畔千帆过,在后来反倒久落忽起,活得比谁都自在。你的运势,也许从今天起就要改变了呢?”
“是啊是啊,”安维尔受莉琪耶的启发接话道,“兄弟你看你身上伤这么重,换成别人早就驾鹤西去了;你不但从天灾人祸的余波中活了下来,还能在这里跟我们有气有力地分享故事,生命力如此旺盛,以后只会更盛,要看开些。”
“……”
虽说无言,男人还是有些感动。
他擦了擦眼泪,没有说好,也没有反驳。
“活下去再看吧。”他半晌后道。
“是啊,活下去,”莉琪耶说,“只有先活着,才有资格骂天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