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利纪元1673年1月25日，清晨。
企图一口气从深山老林回到何露镇是不太可能的，何况是在队伍里有两名行动力受阻的成员之前提下。
在涅尔雅的印象里，自己眼睛一睁一闭，视野就从日薄西山的黄昏时分骤然来到了生机勃勃的一日之初。
她捂着肚子从营地的一顶矮小帐篷内坐起，全靠右臂支撑上半身的重量。
睡眠过长不但不会让人觉得放松，反而叫人感觉头昏脑涨、越发嗜睡。
即使是天使，在这方面也免不了俗。
“早安。”
“早啊！都醒了吗？”
“不知道，刚才看的时候都还睡着呢。”
“我去看看。”
脑袋虽疼，只隔着一片破布的帐篷外发生什么仍是能听得一清二楚的。
两道熟悉的声音在外头交流着。后来听到一人向正前方走的声音，在某处停下后下蹲、捡起一根树枝翻捣篝火，引动一阵不怎么响亮的噼啪声；一人先向着左手边走，动作轻柔地掀开帐篷一角、探头朝里看了看，发觉那人依然鼾声如雷，又改换方向。
“嚓嚓”是靴底与枯草坪摩擦的声音，停在了自己所处的这顶帐篷前。
涅尔雅维持原状安静地斜坐着，数着秒数等那帐篷缓缓被掀起，与那名意料之中的少女对上视线。
“醒啦。”
火焰在摇曳，仿佛盛放的焰红色花簇，散发沁人心脾的芳香。
她看见勇者少女有些仓皇地将视线撇开到别处去，只是嗯了嗯。
“能自己站起来么？”
没了头盔的阻隔，少女的声音透亮干净的质感得到了完全呈现。
听起来很舒服、很干爽，像是给受够了金铁铮鸣的耳朵来了一场推拿。
对方于是看到那道银白色的身影忽地拉长，即将在帐篷里顶天立地、却又在达成一柱擎天的成就之前突然瑟缩。
原来是由于起身不注意一不小心碰上了帐篷顶端的那根横梁，这才条件反射地颤抖了一下。
小天使于是往旁边移动了半个脚掌的微小距离，这才得以直立于正好她身高的帐篷内。
‘嗯’，安维尔摸了摸光滑到没什么阻尼感的下巴，在心里暗自比较，‘好像要比我矮一个头。’
既然能单靠自己站起来，身体理应没什么大碍。
考虑到人家很有可能是非同一般的神裔种族，这方面或许不需要自己太操心。
稍许思考过后，安维尔问了个在各大文明中都绝对不会有任何冒犯意味的问题道：“我们烤了鱼，要来吃两口么？”
就算是神仙，也有不少从史前流传下来的故事表明神明也不排斥进食这种行为，问这个问题总没错——当然，人家接不接受就两说了。
因此，当那只纤纤素手做出缓慢而坚定地向上举起以表认可的动作后，安维尔不由得愣了一下。
原本猜测的“九成可能拒绝”被画上了一个大叉，一成的可能变成了现实。
“那我给你拿过来？还是说你要……啊。”
话还没说完呢，人家向外迈动的脚步就给出了这个选择题的答案。
不过这问题对涅尔雅来说本就是唯一题：这帐篷里闷闷的，那块当做帐篷皮的破布还有股发了霉的腐败气味，呆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折磨。
即便如此，在临出门之前，她还是捡起地上的那床破被往自己身上一罩、只留出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在外面，连如月映山泉般美丽的长发都被遮蔽得严严实实。
安维尔就这么愣愣地放人家从自己旁边的缝隙里头钻了出去，径直走到被莉琪耶捣灭的篝火堆旁边，从泥土里拔出鱼串，作势就要直接往嘴里塞。
“小心烫……算了，大概对你来说不烫吧。”
说话的速度根本赶不上人家咬下去的速度，那个被阴燃火堆余温烘烤得滋滋冒油的小鱼只有巴掌大小，就算是六岁小孩来也就是两口的事情，只有烫嘴的温度会妨碍用餐者的效率。
但涅尔雅就不一样了——连之前的热射线对她都造不成影响，难道这只小鱼就能烫到她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这条美味的小鱼只有被她吃掉的份。
从侧后方可以看到那张白净的小脸脸颊鼓鼓囊囊地动着，银白少女在很认真地享受着进食这一过程，反正安维尔最开始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她悄悄走到人家身边隔开一个身位靠火堆坐下，这才发觉罩在被褥阴影下的那张小脸上挂着的根本不是什么享受美味的满足与喜悦，而是像吃到难言之物般皱缩在一起还硬顶着咀嚼的殉道者神情。
安维尔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个什么表情？
难道他们这些凡人平日喜欢的食物，对神裔种族而言真就是“人间烟火”、味同嚼蜡？
她于是从火堆边挑了一条看起来炙烤正好的鱼儿，凑到嘴边吹亮，啃了一口鱼背上的软肉。
“唔姆唔姆……没盐。”
这条鱼从河里捞上来的，跟海鱼一样没什么刺，但盐度也很低。
没加盐的烤鱼吃起来那味道确实不怎么惊艳，但也不至于做出这么折磨的表情吧？
抱着这样的怀疑，安维尔又往鱼肚子上啃了一口。
鱼儿不大，又烤得正好，鱼肚子上的几根长刺已然酥脆，稍稍用力就能咬碎，不用担心吃进肚子前就会卡在喉咙里。
作为成长在滨海小镇的孩子，吃鱼能给安维尔玩出花来。
理论上，无论这烤鱼是什么味道，安维尔都能皱着眉给它中肯的评价……
但这条不一样。
“呸呸呸……”
别说什么浪不浪费了，这就不是人能吃的味道！
如同一枚炮弹落在大本营，浓重的苦味儿在口腔里炸开了花，苦得人舌根痉挛、整个天灵盖都随之震颤。
破案了，这玩意儿肯定是在处理内脏的时候把苦胆划破了！
安维尔于是大喊：“莉琪耶！这鱼！”
她要问罪、她要问罪！
“安维尔、先别吃！”
银猫少女泛着苦味儿的声音从河边飘来，不消多时安维尔便看到端着一碗漱口水、表情同自己一样难以言喻的莉琪耶吐着舌头走了回来。
“好苦……”
不再敢食人间烟火的涅尔雅抱着绝不浪费的觉悟硬是咽下最后那口鱼肉。
然后她就把签子往地里一插，抢过莉琪耶的那碗水漱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