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商队还是商会，只要是做跨国生意的，其信誉中相当重要的一根支脚就是能否保证交易货品的安全。
“试想一下，你的交易方需要漂洋过海才能交货，陆海天气万变、突发事件奇多，如果交易方没有保障货品安全到达的能力，如何跟他达成交易？而对于你而言，成本最低验证对方资质的方式就是看他过往的履历——有没有遗失过货物？有没有损坏过货物？有没有逾期交付？等等。
“所以，身为交易方最看重的就是货品的完好程度与保留度，故而那些不干合法营生的流氓们就抓住了这些商会财大气粗又胆小怕事的特点，肆无忌惮地去行偷鸡摸狗之事。对他们而言，十次里面九次不成，但只要成功一次，收益就抵得上一切亏空，前提是能够变现。
“自然，手段肮脏的他们没法光明正大地变现，只能转向地下交易场所。正巧，这地下场所是当地地头蛇，就连城防卫队来了都得给三分薄面，因为它的运营方就是布雷特城主府的人。”
“城主府？”安维尔出手示意，打断科瓦拉的讲述，皱眉道，“赫尔特的贵族们虽然特权奇多，但对他们经营范围的法律框架相当严苛。染指这些东西，他们难道不怕被告到大公府吗？”
“也许怕，又也许不怕——反正这种官商勾结的事情在这片土地上已经习以为常到几乎形成潜规则了…继续听下去，你就明白了。”
科瓦拉摇晃杯盏，尽管里面只有最后一滴酒液，她也不打算再添。
她的目光越过幕帘和舞台锁定在暗处的仓库，如那名天使瞪着她一般，她也未曾挪移过那双银白色的眸子。
“因为有先前说过的那层顾虑，商队们断然不敢因为要找回货品按期交货而闹得满城风雨，只能以暗中搜索的形式寻回失物。由是，地下拍卖场所就成了绝佳的中间商——背靠权力无人胆敢冲击，小偷向它兜售、失主向它进贡，闭环由此成立。
“从某种角度而言，你也完全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基于商队和当地掌权者之间的默契，名为缴纳行商许可费的默契。”
“说的很精彩，可怎么证明这是真的呢？”莉琪耶的声音压过安维尔沉思的闷声，“您也只是一名独身的职业者吧？这种触及政治经济的问题，说得不对可是要招来祸端的。”
科瓦拉笑道：“你是觉得我口说无凭、要看到些证据？”
莉琪耶回道：“正是此意。”
“嗯……我选择不拿出来。”科瓦拉终于往琉璃盏里添了点酒，“毕竟我不是为了说服你们才费口舌的，我只是为了排解孤独的气氛，借此找个机会说点话罢了。至于话中的真假你们取信多少，全凭你们自己决定。”
“无论真假，也多感谢。”安维尔客气回道。
“你觉得她说的很可信？”莉琪耶压低声音问她。
“你先说说你自己怎么看。”安维尔反问。
“可信度应该不低，”银猫少女望了眼窗口那收了回去的影子道，“就我而言，我没觉得她的逻辑有什么问题；而且，也确实跟我们观察下来的很像。”
先前遇到的人，无论是那个莽撞的女人还是黑心的当铺老板、亦或是这座地下拍卖行的运营团队和出现在这里的官方力量，都在说明这条灰色产业不是简简单单游走于黑白两道之间、而是黑白合一的造物。
委托她们寻找失物的商会会派人出现在拍客席上而不是去找擅自收取来路不明拍品的拍卖行麻烦这件事本身就是对这条灰色产业链最好的佐证。
这是整个布雷特都默许的规则，是这个商港能平稳运行的底层逻辑。
“这座城市的黑暗就跟它的巷子一样多。”
安维尔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很难再喜欢起这个闻名遐迩的北方商港了。
“我喜欢你的这句评价——你是赫尔特人么？”
“是。”
“果然，听口音就听出来了，很明显的东主大陆南方口音。”科瓦拉喝了口酒后道，“独在异乡为异客，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排他心理到处都有，有机会的话还是要多学点旅行沿线的方言，这能帮你免去不少麻烦。”
“至少不会被当成外地人宰客？”
“这倒不一定，本地人也会被宰。”科瓦拉若有所指地说，“就算是本族人，说不定还会成天试图绑架你呢。”
“那——”
安维尔刚要说话，一道迅速闪过的亮光差点晃瞎了她的眼。
“下面，请允许我介绍今天的大轴拍品——”
主持换下了那枚压轴的巨大玻璃球体，那东西折射出的光芒就是这场视觉灾害的元凶。
少女们拿起列表一看，这大轴拍品似乎还不止一个。
“看。”
眼神极好的涅尔雅向下一指，就看到坐在前排的商会代表们无比紧张地交头接耳，似乎是在讨论他们的失物会不会出现在今天的拍卖会上。
“视力真好。”莉琪耶给她比了个赞。
“请看第一件——”
“两百！”
“三百！”
“五百！”
大轴商品不同前面的那些小鱼小虾，那些受雇来的码头工人们争先恐后地举牌报价，任何区别于他们团队的其他人竞价后就被他们立刻压倒，目的性尤其明显。
“看来这就是雇佣他们的商队遗失的货物了——笑死，一条风干的大块鱼肉？”
“我都有点好奇这东西什么味道了……科瓦拉，把它拍下来。”
“别吧，那可是失主的命根子。”
隔壁传来细微的交流声，看来这名魔法师也不如她自称的那般孤独。
第一件大轴拍品被码头工人们顺利收入囊中，紧随其后的便是第二件、第三件，分别由另外两个团体强势拿下。
台上的主持使了个眼色，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今天，他们一定赚得盆满钵满。
坐在前排的商会代表们，手中的竞价牌也越攥越紧。
他们知道，越是在后面出场的拍品，起拍价也就越是高昂。
现在，上百缪尔的起拍价已经快要高不可攀。
而涅尔雅接下来的一句话，宣告了这些代表们必将大出血的命运：
“……北地龙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