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壳在颤动。
风化潮解的墙灰如白雪般飘落,男人知道老三已经得手,嘴角噙起不屑的笑。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谁!?”谁把我的话说了?
主持的脚步顿时一停,通往海岸的路口与他只有一步之遥。
滴答的水声从那路上的阴影里传来,好一会儿才品出那其实是一段脚步。
这条道在白日里是渔民们就近兜售海产品的集市,空气里那股海腥味还没有散去,因常年踩踏而凹凸不平的石砖路面铺着浅浅的水塘。
靴子在浅池中蹚水而过,自脚后跟滴下粘黏的咸水,一双油光蹭亮的皮靴从黑暗中露出脑袋来。
月光照耀下,明暗分界线像一把锐利的刻刀,将那酒红衣袍的男子前半边身子照亮:高挺的鼻梁处在明处,凹陷的眼窝里嵌着青色的眸子,被褐色的长发像门帘一样半遮半掩着,反射出玩味的光芒。
出乎意料地,他悠悠然向这些被他吓得动弹不得的人们行了个谒见礼,斯斯文文彬彬有礼地道:“各位走得实在太急,我是二楼右三贵宾室的拍客。”
说着,不等他们回味,褐发男人从怀里取出一袋鼓鼓囊囊的牛皮袋,放到主持身旁的男人不自觉伸出的手中。
他一放手,那袋子的重量便全部落在了这人的手里,没有做好准备的他一不小心让这袋东西落到了地上。
泛着光芒的金银钱币在地上散作一滩,看到的人无不吞咽口水,那是他们一辈子都不曾见过的财富。
这雄厚的资金实力,足以让为首的男人心甘情愿地驻足停留一段时间。
“……您是要买哪件拍品?”
至于方才这名男子嘴里奇奇怪怪的话,则被他选择性地过滤了。
他看到酒红色的袖子抬了起来,男子向前伸出的手指上戴满了贵金属与宝石制成的戒指,目标明确地指向他的身后。
“这件可不行,”主持道,“您应该知道这件东西方才拍到了多少价钱。”
“不就是三十卡特么?我这袋子里可不止这点。”
酒红色的手收了回去,对方对自己给出的价钱相当自信。
“您知道的,我们是要验钱的。”
“嗯,我知道,我可以等。”男人顿了顿,替他们答道,“你们等不起,是么?”
纠结之中,主持低声道:“跟您说实话吧,这货已经被别人定了……”
“那你们还把她放上货架干嘛?”男人显得很震惊的样子。
“除了这件,我其他的都能给您。”主持做出让步,“这件我必须交给另一个拍客,他报的价更多。”
男人挑眉:“即使你口中的这名拍客从始至终都未曾到场?”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将这种售卖形式称为‘预订’。”主持用动作吩咐手下们卸货,那枚装着龙蛋的车则被其中一人拖拉着,在其他卸好货的人护送下绕过男人沿着这条海鲜巷子往海边走去。
酒红衣袍转了个身,他目送这些推车的人离去,看来像是认可了这桩交易。
主持稍稍松了口气,他心有余悸地望了眼来时走过的路,心中的重担竟轻了几分。
“我想跟你探讨一个问题,主持先生。”那男人忽然这么问,“你说,活着的东西,究竟能不能摆上货架?”
“您在说笑吧先生,当然可以——无论是猪还是驴、鱼还是鸟,无一例外都是活物,可它们一直以来都是出现在货架上的,别无例外。”
这根本称不上一个问题,主持心道。
青色的眸光转了过来,划破月光,咬上他的眼睛。
“这么说来,那‘胚胎’当然也可以是一种货物咯。”
“那是自然!鸟蛋人人都在吃,一些卵生动物的蛋会被有心人拾取,孵化后当做宠物养。”
“宠物可没有人权。”
“弱肉强食,自然之理。”
听到这儿主持就明白了,这出手阔绰的老爷八成也有点有钱人常见的毛病——身为最大的剥削者竟然反过来去关心跟人毫不相关的其他生命是否得到了尊重,这种悲天悯人的样子可真是令人唾弃。
就像是他们的雇主、这座港城的地方贵族霍尔基老爷一样,布雷特遍地的饿殍他视若无物,每年春秋两季外出游猎时却搞什么假惺惺的“网开一面”,就算打到手的猎物都要放回自然界,标榜自己是个可怜生命的圣人。
呵,真是虚伪至极。
不过无论心里怎么想都不能表露出来,这是跟钱权具备的贵族们打交道的核心要义,马虎不得。
他瞄了眼陷入思考的男人一眼,撂下句“交易愉快”后就走了。
主持从地上捡起那袋被手下收拾好后放在他脚边的钱袋,那些金灿灿的钱币在他眼里不断放大、翻转,直到与自己的眼睛相触、染上血的颜色。
他的无头尸身“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手合十紧握胸前,像是在赎罪。
“噗噗”的头颈断裂声接连响起,有几滴血从天上坠落,滴在男人的指腹。
那些跪倒在地的无头尸身们他视若无睹,那不过是一件件摆上台面的商品,他们的命就是购买自己心情的货币。
“弱肉强食,自然之理……嗯,好像确实有点道理。”
他呢喃着,反复品味这句话,却在即将到达那辆车前被漆黑的人影拦住。
“你这手法太暴力了,加哈牧。”
好听的女声传入耳朵,酒红衣摆的男人微微摇头。
“我只是在用人类的价值观对待人类而已,何况这些人就算按他们自己的标准也是彻头彻尾的人渣,我不觉得处决一些渣滓是什么值得被你这种病人指责的事情,科瓦拉。”
“按那些家伙的评价标准,你跟我一样有病。”
“所以我才没有试图把你给抓回去不是么?”加哈牧挥挥手,示意她让开,“走开,别妨碍我接朋友的侄女回家——这地儿全是水,沾了他就得找我拼命。”
“那个天使就在两个路口开外。”
科瓦拉看似离题的话止住了加哈牧的脚步。
“所以?”
“你之前不也对人家说了么,要人家‘玩得开心’。”
“笑话,难道还要用我们自己人的蛋去完善人家的角色扮演游戏?”
科瓦拉瞄了眼遍地血泊,只觉得加哈牧双标过了头。
“你自己都认可了,‘弱肉强食,自然之理’。”
留下这句话后,她朝巷子那头走去,跟上一名老者的步伐消失在加哈牧的视野中。
酒红的男人沉思着,直到听见那串急匆匆的钢铁步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