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沸腾的水里投掷一枚乒乓球,会是什么一副场景?
脚下的船只大得足以装得下上千名乘客,相比起大海的广阔却不过沧海一粟,连热锅中的乒乓球都没法比较,是最最不起眼的一粒沙子罢了。
船只在沸腾的洋面起起伏伏,唯一值得庆幸的或许是它不至于像是投到热锅里的乒乓球那样因为升温加压而从内向外爆开来吧?
但是乒乓球与水的比重差异总不至于让它沉没,可这艘大船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
“我是船长卡肯,众船员听令,启动应急预案·三!”
随着船钟内传来船长室的号令,分布在各个功能舱室、经验丰富的船员们立刻冷静下来,或是单手紧紧抓住墙上的固定栓、或是用双腿死死夹紧固定在地上的座椅,用千百次操练中积累下来的肌肉记忆响应船长的命令。
很快,涅尔雅就发现脚下的地面不是那么难让她控制平衡了。趁船只的左右倾覆幅度逐渐减小的时机,涅尔雅一左一右抓住两名被晃动船只折磨得七荤八素的少女,以自身为锚点钉在凹陷的硬木甲板上。
船只在应急预案的操作下迅速上浮了五六米的高度,陡然的抬升加之本就有些倾侧的船身角度不可避免地将聚集在甲板上的人群抖落数名。
甲板上的那些船员们发现此事,赶紧向海面抛出绳索与轻木浮筏,及时的救援令那些不幸被抖落的可怜人有了可供依凭的平台,纷纷扒着浮筏的边缘贪婪地呼吸宝贵的空气。
但……这对吗?
安维尔将将缓过劲来就看到了跨越了二十几米高度差的救援,正想为临危不乱训练有素的船员们拍手喝彩,却又在下一刻发觉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为什么那些人才落水不久,那种呼吸的模样却像是差一步就要溺水的人?
似乎是为了响应少女心中的疑惑,那些像是要溺亡般的人们扒在浮筏上的双手逐渐失去力气,即使遥遥望去也能看见他们那泛紫的唇。
他们有的捂着眼睛、有的用力咳嗽、有的手脚麻木,但无一例外都在水中奋力挣扎着,最终却无法逃脱被沸腾的白沫吞没的终局。
除了寥寥几名将绳子系在身上的落水者被船员们合力从海中拖出来获救之外,其他十几名落水者全部都不幸罹难。
“这气体有毒!快回到船舱里去!”
忽然有人这么喊道,让安维尔意识到不只是她看到了海上发生的事情。
嘹亮的女声极具穿透力,慌乱中只会从众的人们纷纷向船舱入口聚集,却被手举拖把与撬棍的船员们堵在了那里。
亲眼目睹了一旦被甩到海面上会怎样的乘客们可不会听船员们苦口婆心的劝说,而是想尽办法拿手头一切能利用的东西袭击这几名想要置他们于死地的邪恶谋杀犯。
一时间,靴子与毡帽齐飞、皮带与衣襟共舞,船员们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在人群的汹涌攻势下节节败退,让他们突破了船舱的封锁线。
里头正由两个人扶着的梯子上一名船员正在一盏盏地吹灭明火灯泡,结果就被汹涌的人流撞倒。
在头大的靴底即将覆盖整个视野之时,船员用视野的余光看向天花板上尚有半数仍然摇曳明亮的火焰,发出尖锐而绝望的嘶吼。
吼声传来,安维尔向前的脚步一滞。
她最终没有跟上人群,而是被涅尔雅死死地拽在甲板上,一动不动。
“喂,你疯了?他们都去找死,你跟着他们一块儿?”
莉琪耶指着身下的船只,要不是距离不够,她指定要给安维尔的脑袋上狠狠来一下,告诉她刚才差点就要因为冲动送了小命。
“这船救不了了,没几提克就要沉。你在甲板上还有活的机会,进了船舱就等着被做成钢板夹心肉饼吧!”
少女所言不虚,虽然经过应急预案的处置,在船底迅速膨胀的气囊的确止住了方才的下沉甚至将船身反过来抬升回了正常水平,可随着海面上本来安静的白沫越发响亮、嘈杂,密集排布的白沫像是一颗颗具有生命的石笋,将海面搅和成一团乱麻。
五感过人的莉琪耶感觉到她们身处的海拔几乎没有多大变化,而甲板与海面的距离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靠近。碧色的眸子向海平面望去,果然看到了有一圈圆周似的轨迹内部海面正在不断抬升。
“可是待在这里,等船沉了,它引起的漩涡也能要了我们的命!在这里也是坐以待……什么味道?”
汹涌的海水在重力势能的作用下化作向四周倾倒的环形瀑布,一股恍若臭鸡蛋般恶臭的气味钻入她们的口鼻之中,直冲天灵盖的难闻气体令安维尔眼前恍惚,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语。
若说安维尔只是觉得恶心,那么莉琪耶的反应比她更甚——银猫少女感到双眼一阵灼痛,每一寸暴露在外的皮肤都犹如被火烤一般滋滋冒油,没过几秒就向前一倒,被涅尔雅抱在怀里。
“剑柄黑了?”
弯腰托抱住莉琪耶时,涅尔雅发现自己挂在腰上的那柄璀璨明亮的银剑竟然变得漆黑如墨,她奇怪的喃喃瞬间点醒了安维尔。
可是,当安维尔大喊“快从船舱里出来”时,一切都太晚了。
她的声音根本传不到船舱里,那团恶臭的气体就已经钻入了船体的每一处缝隙,汇入了还燃烧着油灯的中央舞厅。
船钟里“开启潜水逃生装置安全阀”的指令声还未播报完全,随着恶臭味道的混合气体排净了舱内的空气,自上而下灌入天花板上向上开口的油灯灯芯后,一场灾难发生了。
青蓝的火光如同泼出去的水一般瞬间点燃了整个天花板,紧随其后的就是“轰隆”的爆燃声,骤然压缩的稀薄空气与膨胀的爆燃产物带动无形的冲击波,像是传说中依靠内功就能一拳震碎对手五脏六腑的毒拳一般,破坏着拉劳六号的每一处“脏器”。
安维尔亲眼看到数以十计的人如同漆黑的芝麻般被从船舱中喷射出来,坠入遥远的海边;不等她恐慌,脚下的甲板缝隙里也窜出火舌,下一刻便是整片甲板都向外爆裂开来。
在她即将陷入昏迷的前一刻,半睁开的双眼透过盔甲人头顶燃烧的饰鬃,看到了向下旋转倒扣的巨大螺壳。
它遮蔽了天穹,吞没了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