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灯的光芒如同一柄银光闪闪的长剑，撕裂开漆黑的帷幕，将潜藏其后的一切都曝露在光明之下。
因此，所见所感才如此触目惊心。
“天哪，这艘船……”
透过潜望镜，船员发出惊呼。
安维尔提出的主意给他们开拓了新思路，摘下两只分离式潜水灯的其中一只用机械臂举出水面，的确可以在潜望镜的配合下令视野更加自由，不再囿于驾驶舱的视窗范围。
潜水艇船灯的光芒驱散黑暗，船员操纵着潜望镜向船身后方望去，一艘倾覆的大船映入眼帘。
浑白的光线打在它的身上，将漆成砖红色的船腹每一道深浅阴影刻画得无比深邃。
破碎的甲板、开裂的衣橱、铝制的薄餐盘……那些本来属于船只的东西都像是垃圾一般漂浮在漆黑的海面上，恍惚间让人以为是太阳坠落后的世界末日。
而那些面色铁青、双眼向外爆出的尸骸，则让整幅画面尤为可怖。
听到身边传来一阵阵干呕的声音，船长卡肯即便再不忍心去看潜望镜里的景物，为了再去搜寻些可能打捞起来的活人，他也不得不接管了潜望镜的活。
这艘潜水艇设计的真的非常烂，驾驶舱视窗的位置过于靠下，导致就算排净储水仓的水也没法让整个视窗都露在水面上。
漆黑的海水覆盖了视窗的下半部分，点点莹蓝色的光晕浮现，标志着他们已经潜至深水区。
仿佛指甲剐蹭黑板的噪声极为绵长，最终陡然增强，发出“嘭啪”的脆响。压力表指针顿时从左滑到极右端，死死贴在扇形显示器的右侧边缘，发出咔咔哒哒的震颤声。
“船、船长，外壳破裂进水了！”
“废话，不用你说我都知道！赶紧启动应急预案！”
视窗外的海平面在不断上涨，按照这个速度一分钟后就该完全没过视窗。
卡肯看过这艘潜水艇的操作手册，知道示数爆表的只是三块独立储水区中最靠船艏的那一个，外壳破裂的声音也的确是从驾驶舱附近传出的。
现在重点是赶紧闭合中段储水区与船艏储水区的连接阀门，这样等会最多就是船艏朝下的“翘屁股”，而不会导致整艘潜水艇不可避免地下沉。
现在深度估计已经越过二百五了？
这样想着，卡肯瞄了一眼深度计，上面深入红区的指针直接让他暴起骂娘。
“他妈的，已经四百了？海图上这地方就没过三百！”
狗日的贼老天，这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难不成是这只浩螺壳在海床上打滚给往下挖的？浩螺壳哪来的这种功能！
卡肯只当是绘制海图的人画错了，或者干脆是当时测算的时候这浩螺壳就躺在海床上晒太阳，晒那点跨越百米微不足道的暖阳，结果就被回波判定为是一大片平整的海床，变相抬高了实际的海床高度。
撑到快四百的深度外壳才烂，卡肯该不该夸它一句还挺皮实？
“皮实个蛋，再过会儿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冲这艘船骂道，其实骂的是他自己。
仅仅半个时辰之前他还在拉劳六号的舰桥上与冉海插科打诨，以为这次航行又是跟往常一样的无聊旅途，结果就因为没料到那台破铜烂铁难得准确了一次，没有及时绕开浩螺壳的捕食区域，被它吞进了肚子里。
若说方才他对获救还有些信心，那他现在就是心如死灰。
紧跟在他们后方的拉劳二号没有一起被吞进来，他们这些一起给拉劳打黑工的船长们私下里关系都不错，互相之间都能称兄道弟，肯定会在第一时间组织人手尝试过来营救他——前提是这片区域的深度是正确的。
其他船上配备的深潜装置跟现在卡肯驾驶的潜水艇设计标准一样，理论上只能保证在三百以上的深度里不出致命性的安全问题。现在这艘是在浩螺壳向下的运送下不得不体验了一把四百深度的全新版本，可不代表那些下来救援的艇长就有勇气冒着船毁人亡的生命危险冒险下沉。
“再说了，都到了这种深度，膛压根本没法正常弹出‘长鱼叉’……”
“‘长鱼叉’？那是什么？”
少女轻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卡肯挪开双手，露出不知是被掌根按压还是因为泪如泉涌而红肿的双眼。
他知道自己刚才临近崩溃的低声呢喃都被这名年轻的女孩听到了，在面对死亡的时候露出如此疲态而小辈还镇定自若，卡肯不免得有些羞愧。
但……人之将死，便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
卡肯嗦吸了一下，揉了揉涕泗横流的鼻子，重重叹气道：
“一种可以在水里发射的定向炸药，听说威力不比那些法师施展的爆破魔法威力差，应该能炸开这魔物的螺壳。”
“噢，我懂，鱼雷是吧？”安维尔一边比划一边问，“就是那种整体看起来细细长长、其实粗细一个成人也没法合抱的那种能游泳的大炸弹对吧？”
卡肯见她这么了解很是惊讶，点点头后又摇了摇头：“差不多，但没你说的那么大，这艘船也不像是能装这么大东西的样子。”
“那大概其实有多宽多长呢？”安维尔问。
这种问题在卡肯听来没什么营养，但反正已经快要死在这里了，就算不被水压压死也要被饿死或者等氧气发生装置动力耗尽后憋死，聊聊这些话题暂时转移注意力或许也能让自己死得没那么痛苦。
他将两只手的虎口咬在一起，食指与食指、拇指与拇指连接，比了个大小示意宽度，又站起来将手掌平放在肩头，表示那炸药差不多就这么长。
安维尔“嗯”地沉吟：“这里头装药量有多少你有数吗？”
“你说炸药量？”
“嗯。”
“不知道，”卡肯道，“我们只知道它威力大堪比爆破魔法，并不知道这东西具体有多大。”
“可爆破魔法不代表一定强啊，很难衡量威力的。”
卡塔·雅儿德的魔法按照入门难易程度设定等级，因此爆破魔法虽然属于初级魔法，但它实际能达到的威力上限却非常可怕。
在魔法领域深入耕耘的资深法师们说不定用简单的爆破魔法就能轰塌半座城的城墙，而那些初学者们的爆破魔法顶多就是给自己做一顶爆炸头。
卡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安维尔耸了耸肩，径直朝舰艉爬去。
眼见少女走上斜坡拉开了隔离舱的舱门，咸腥味儿的海水气息蔓延过来，卡肯骂道：“喂，你要做什么！？快回来！”
“当然是做英雄啦！对吧？”
明艳的火光闪烁着，少女朝他一笑，紧紧合上了隔离仓的铁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