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隔着一层舷窗看,阔列特都不禁为那盔甲之下的巨力咋舌。
听到他发出“啧啧”的慨叹,安森左手按上他的肩膀,问:“其较君何如?”
“突然文绉绉做什么?当然是比我强啊。”阔列特啐了一声道,“搞搞清楚好不好,我只是个普通的糟老头子,人家可是正经八百的天使,这根本就不是一个评价体系的好不好?”
“嗯……我觉得你说得对。”
安森忽然拍拍他的肩膀,阔列特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中向外流露出怜悯之色。
但他注意到藏在两缕灰色的海带下那双荧绿色的眼睛聚焦的方位不太对,正是自己谢顶的脑袋,他就完全明白这个畜生东西又在借机揶揄自己那英年早逝的头发了。
正准备骂他,这人就掐准时机扯开话题,拉在场第三个人下水。
“比你呢?法师?”
从海带头那里听来这个熟悉的称谓,科瓦拉安顿好最后一名因潜艇颠簸而滚落在地的伤患,嘴角勾起追忆往昔的微笑。
“我又没有看到那女孩挥出的拳头,怎么知道我跟她有没有差距?”她耸肩回答。
“但刚才那排山倒海的余波你感受到了吧?”安森眨眨眼,“说说呗?又不需要多精确。”
黑帽黑袍遮罩下的窈窕身影稍作思考,很快得出了结论。
“嗯……大抵是不如我的吧。”她换位思考了一下,道,“如果我出手,那红头发的女孩就用不着再抱着炸弹去炸螺壳了。”
如果是自己出手,这船说不定能直接变成炮弹,把浩螺壳给捅出一个大窟窿来。
“瞧瞧、瞧瞧!这就是暴力美学的集大成者!”阔列特反过来猛砸安森的肩膀道,“神裔种族之间,亦分高下!”
科瓦拉倒是很谦虚:“也就肉体力量上能跟天使对对碰了,祂们可是有破碎权能这种不讲道理的东西。”
谦虚,但是很实在,她说的确实是实话。
非要说的话,北地龙最擅长的还是依托自身优势构筑魔法效率与质量都会更强,祂们是比其他神裔种族更为强悍的法师,此外再加之肉体强度极高,基本上个顶个的都是一流的法坦。
并且不是游戏中出于平衡性考虑会选择性优化数据的法坦,而是切切实实的“超强输出”+“超强生存”+“逆天白值”的面板怪物。
如果说天使都是些机制怪,那么北地龙就是最正宗的数值怪。
在大多数情况下数值怪敌不过机制怪是正常的事情,可单拎出来某项本领就往往是数值怪更占优势了。
谈到这里,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某个既是数值怪又是机制怪的老队友。
“那你说,要是兰依在……”
“喔,那完了,”阔列特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这螺壳能不能活下来我不知道,反正那条船的残骸肯定当场就灰飞烟灭了。”
天使除了按照内部阵营划分为三类外,还按照执掌权能类型分为四类,分别是敕令、迁移、唯我、超越。这四类各有各的特点与优势,但就不讲道理而言,谁都敌不过唯我。
他们的老朋友兰依是血天使中的唯我天使,且有着放眼整个天使族群内部罕见的身体素质与反应神经。用与她交情最深的科瓦拉曾经说过的某句评价就是“简直是某个龙皇拿到了天使圣权的典型模板”,众人都觉得这类比非常贴切。
兰依一拳轰出去具体会怎么个腥风血雨他们不知道,反正这地方别想有活人这个结局是完全不需要质疑的,没人能从这个强悍到逆天的家伙手里活下来。
包括还在罗纳德老家养老的最后一名老队友在内,他们曾经在围炉夜话的侃大山中臆想过给现世的一众天使按照综合实力排名,一致认为兰依绝对稳坐前五的宝座。
虽说因为他们除了兰依之外也没接触过几个天使,这个排名有多靠谱是不知道。不过,当他们跟另一个更权威的小孩说起有关兰依的事情时,人家倒是不置可否地点了头。
念及于此,阔列特鬼使神差地就提出了个很恐怖的假设:“如果是那个小屁孩在呢?”
都不需要面前两人回答,阔列特自己就首先脊椎发寒,打了个冷颤。
他的眼前忽然浮现那艘即将迎面将年轻的勇者少女撞得骨骼尽碎的大船在下一瞬间立刻以点带面地化作肉眼看不见的齑粉溶解于空气中的微小水汽之间;
紧接着下一刻,一道真空气道从粉拳与船只的撞点向前不断延伸,构造出一条长达千米的通道,直到将远方天空的白云从中间打散,太阳都因此而闪烁。
什么?你说浩螺壳?
龟龟,太阳都被一拳打爆了,还谈什么浩螺壳?
“她出手倒是不会死人,但……”
安森沉吟了一会儿,后半句话没说,阔列特和科瓦拉却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
但那些被她盯上的人可就惨了。
……
珐梅看见了地狱。
这世上是没有地狱和天堂的,卡塔·雅儿德本土神话没有发展出来这两种意象,他们更信转世轮回,并且下一世人还是人、兽还是兽,只有各教派崇尚的诸神能够约束信众们的道德行为。
即便如此,珐梅依旧确信自己看见了地狱。
举目望去,山峦崩塌、大海蒸发,碧蓝的苍天如同被墨染般变得浑浊不堪,被罡风搅散的白云染上五颜六色的色彩汇成五彩斑斓的黑,逐渐在那遮天蔽日的墨池中化作一张张狰狞的人脸。
那些面孔呼号着、悲鸣着,喷出灼热的气息烧尽了飞鸟的羽毛,成片的飞禽坠入海床龟裂的裂缝深处,溅起由粘稠岩浆形成的红炽水花,点燃了岛屿与森林。
一头头香喷喷的烤猪牛羊驴鸡从林中慌不择路地跑出……
等等,这是什么?!
珐梅木然回神,浑浊的眼中重新泛起色彩,正映出了身前那个瞳孔不断变化的娇小身影。
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人类孩童高的小不点,生的一副比少女还要美妙的身段,若非那面容依旧稚嫩,真要叫人以为她其实是将一名绝色少女等比例放缩的自然杰作。
此刻,她正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着,鼓鼓囊囊的贝雷帽因动作而颤动,里面装着的什么东西似乎呼之欲出。
“哎呀不好意思哈!突然有点馋了……要不我烤鱼给你吃?”她仿佛自来熟一般地说道,“说实话,我自认为我的烹饪技巧还是不错的,我妈都被我的手艺征服了她那不存在的胃——要不要尝尝?代价只要你帮我剥鱼刺就行了,是不是很赚?”
“……你别欺人太甚!”珐梅两只拳头捏得发白,全身都在颤抖。
她绝不是害怕,更多的是发现自己又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愤怒。
然后她就听到了下面这段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好姐姐、好姐姐!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你一个九十多的人了,也是个大孩子了,跟我一个小孩争什么争?我是抢了你棒棒糖了还是砸了你手办了,用得着你满世界追着我敲打?”
见双腿软踏踏跪在地上,即使只能双手撑地维持坐姿的少女咬着唇无比愤恨地看着自己,贝雷帽女孩就感到一阵畅快。
曾几何时还是她天天被人折磨,当时的自己可绝对想象不到有朝一日自己能这么折磨别人。
就是说的话实在是太恶心了,以前的自己肯定说不出来。
其实就算是现在,如果在场有第三个人,那她肯定也不会这么做作。
等了片刻,见她没什么反应,女孩正正自己歪斜的贝雷帽,语气一改之前的不着调,多了几分语重心长。
“皓月同志,就算你不信我也要重申:前任皓月不是我杀的,希望你能听得进去。
“多余的话不说了,咱们就此别过,希望你以后好好在议事庭待着,没事别出门。”
她道,
“这世界正在迎来它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