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海面之上。
傍晚的阳光洒在海面上，照耀出亮橙色的粼粼波光。海浪拍打在船舷上，溅出雪白的浪花；海风于甲板穿行，吹起水手们帽后的飘带。
如此一副美妙宁静的光景叫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就在几个时辰以前，这里有一艘巨大的货轮被大洋无情地吞噬了。
失事的拉劳六号是此次船队的最后两艘船，本来应该由最靠近事发区域的拉劳八号负责打捞与营救，然而却因为拉劳八号上运载的货物都是些高附加值的精细货——说白了，就是能给拉劳那个吸血鬼带去更多收益的“钱”，于是它直直地往前开，对几百米前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
抢救拉劳六号的活计，也就落到了比后两艘船走得更靠前、运载货物价值相对不那么高的拉劳三号上了。
作为卡肯的旧相识，拉劳三号的船长对自己承接了来自拉劳八号的营救任务这件事并不反感。真正让他气愤的，则是拉劳八号那面对一船人生死冷漠至极的态度。
“人救不救无所谓，重点是上面的那些货一定要救起来——虽然布林德商会的大头都在我这里，但那糟老头子的船上多少还是有点的。要是救不起来，我们可要付不少违约金呢！”
那个年轻船长从通讯中传来的声音是那么沙哑，又那么冷血。
听听！“我们”！什么叫做“我们”？！
那个狗娘养的畜生，竟然在说话时把自己跟拉劳那个吸人血的剥削者放在一起，好像他自己就不是被剥削的受害人一样，倒是反过来以为自己跟人家一样，要为他的好老板多着想。
多么可笑啊！这种完全丧失人性、被可怜的一点报酬就收买了人心的蠢蛋！
搞不好我也能通过给下面的船员们每人每次航程多发两个铜板、未来他们就能跟我一起造拉劳的反了？真是荒唐可笑！
“简直是一头畜生！”
船长在拉劳三号的舰岛上低声咒骂。
这次出航拉劳给他选配的大副不是原配，他的老搭档因为被人举报说拉劳坏话惨遭扫地出门，那个新上任的大副就是给拉劳打小报告的阴险小人。
那小子不过是个目不识丁的水手，干的本来还是收放船锚这样几乎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杂活，大副不过是曾经贬了他几句干活手脚不利索，这家伙就怀恨在心、一直攒着大副的黑料，最后在上次靠岸时全部倒给了老板。
跟这种虫豸共事，无时无刻不得提防那贼眉鼠眼的家伙不怀好意的目光。
失了大副，他现在连说话排泄的途径也没有了，只能趁着那家伙被派到甲板上督工的空档，船长才能连着他一起低声痛骂，终究还是不快活。
那几个摆在他面前的传声筒，就是他不得不选择低声骂人的原因。
拉劳三号是商队里最老一批船，有很多设计不合理的地方，比如这驾驶室内乱七八糟排布的传声管，左边连着轮机室、右边连着甲板，中间更是五花八门的功能舱室排了七八个，就连方向盘侧面都装了两个传声筒，叫人怎么敢高声说话？
拉劳那个死人自打知道了有不少船长对他意见都很大后，除了像是对待那两艘新船的年轻船长那样额外给点小钱挑唆他们内部做对，就是将那些传声筒的保护盖都卸了，让广大船员反过来监控他们这些船长和大副。
这种肚子里连个核舟都放不下的阴险小人，究竟是怎么收获这么多财富的？
要是安维尔在这儿知道了船长所想，肯定要给他来上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好好疏通疏通传统雅儿德人那闭塞的思维逻辑。
眼见着日薄西山，船长略带焦急地握紧那些传声铜管。这些东西本是让他不好受的原因之一，可现在它寄托着一船人生死存亡的消息，怎能让他不着急？
“呜呜”的闷响自甲板喇叭传来，那是有气流钻入导致的现象，略带咸味的气味从那喇叭里飘出，令船长忍不住皱眉。
“船长船长，一号救生艇无功而返，二号救生艇申请下水！”
“许可许可。”
“收到收到，二号下水——”
喇叭里传来遥远的呼声，自舰岛越过玻璃向下的视野里，海面上一艘青黑色的潜艇关闭了舱盖，开始缓慢下潜，其上连接着一根两百米长的缆绳作为安全警示，它最终只能下沉到两百米的深度。
准确来说，应该是两百拉克。换算下来，约比两百米要多上一些，大差不差。
另一艘青黑色的潜艇在船舷另一侧海面上冒头，被水手们用吊机吊了上来。潜艇舱室里面的人向外涌出，面色都不怎么好看；一批人将早已准备好的气瓶送进去，换出里面用光的废气瓶。
是的，拉劳三号上的潜艇比六号的还要不如，卡肯他们的潜艇里至少还有氧气发生装置，而拉劳三号派出的打捞队伍只能够通过压缩空气瓶维持下潜船员的生命需要，即让人不舒服、还撑不了多久作业时间。
“甲板甲板，还剩多少气瓶？”
“报告船长，还剩二十组！”
听到甲板传来的报告，船长面色一沉。
出航时他们配备了五十组气瓶，根据航海安全手册要求，在单次救援任务中不应消耗超过十组气瓶，以免在后续航程中遭遇不测时没有足够多的气体储备以供逃生。
而现在他们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耗掉了三十组，远远超出了航海安全手册的建议量。
“甲板甲板，一号不用再下去了。”
沉默片刻，船长艰难地下了决断。
剩余的航程还有好几天，他不能在第二天就把船上宝贵的气体储备全都用掉。
卡肯固然是他的老友，可他也要对自己的船员和乘客们负责。
他听见甲板传来喜悦的“收到”声，知道这次营救早就掏空了船员们的热情与耐心。
打捞可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活计，尤其是持续小半天的连续作业，执行的换班制都已经轮了三遍了，每个人都大汗淋漓、筋疲力竭。
船长瘫坐在翻了皮的座椅上，目光无神地越过舷窗，望向半边泛紫半边橙红的天空，怔怔出神。
他本以为这只铜喇叭会就这样沉寂下去，直到下一句“无功而返”传来。
没过多久，那声音便来了。
“船、船长，二号有……”
“无功而返么？知道了……”
“不是！二号有发现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