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民在陆陆续续回归家乡，乱象由是滋生。
求生是人们的本能，为了求得生存，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昨天夜里，维达就离开了德瑙安。
被那个不知长相不知男女的陌生人往体内植入了什么东西之后，他的思维就清晰到了可怕的境界——毫不夸张地说，他现在就感觉自己的脑壳里应该是长了一株薄荷，无时无刻都被过分清凉的感觉刺激得耳聪目明。
他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情，于是知道了在被别人当成英雄表彰嘉奖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做。维达现在思维清晰几近圣人，他毫不犹豫便走小道启程出发。
也因此，一夜路途上的一切事物，他都记在脑海里。
刚出城没几里，路边就看到了几具零散的尸骨——那些尸骨白森森的，上面缀着褐色的斑点，看来存在已久，瞧骨相似乎也不是人。
维达只是扫了一眼，默默绕开这堆可能生着瘟疫和寄生虫的高度腐败尸骸，除了觉得罪过之外，没有别的想法。
这毕竟只是动物，而不曾是与自己一样活生生的人。
他起初只是不带歧视地这么想着，现实则很快给了他人本位的思想当头一棒。
人也是动物。在特定的环境下，人作为动物的**会完全显现，甚至作为从恐怖直立猿一路演化过来的优势物种，这种**只会超出常人的想象。
令维达胆寒的一幕就如幻灯片切换那样突兀到来。
在山崖之间羊肠小道即将汇入大道的拐角，一位衣着麻布衣衫的老妇安静地躺在那里。
本以为是等待救助的可怜人，维达于是快步上前。然而，微弱的腐败气味儿比他的脚步更快，像是一柄利刃，刺破鼻腔黏膜，直接捅进大脑。
饶是有护符加持的维达在这一刻也做不到清心寡欲了，他因力图克制反胃的恶心感而双手捂嘴、双眼爆突，连退几步、很快变成快步逃离，退回闻不到气味的拐角后用尽全身力气换气，才将那种从未体验过的恐惧感压下去。
是的，恐惧感。
生物腐败的气味基本由蛋白质和脂肪为微生物与细菌分解时产生的各种风味物质组成，其中就有各种胺类的贡献。照理来说，人既然与寻常动物的组成没什么本质区别，没道理对同样高度腐败的尸体，为什么人的尸骨就要比动物的尸骨要更加难以忍受，乃至于催生恐惧。
生物演化学界对此有一个极符合直觉的解释：远古时期，或许在人还不是人的时候，演化学上的祖宗们就已经有了类似的特性。
对曾经文明还相对原始时期的先祖而言，一个地区出现同类的尸体，极有可能代表这个地区存在着对自己具有高度威胁性的可怕存在——可能是猛兽、可能是毒物、可能是瘴气，但无一例外都是生存的敌人。
出于生物在求生上趋利避害的倾向，人自然而然发展出了对同类死亡尸体的特异性标识能力，具体就体现在人的尸臭更能够让其他活人感到恶心、难以忍受甚至恐慌。
也因此，维达才会在闻到那微弱的气味后立刻辨识出那并不是因为老妇或许身上带着些腐败的食物，而是源自于她死后身体腐败散发出的气味。
很多在战场上浴血拼杀的将士都能从容面对血腥味与乱七八糟的新鲜尸体。然而，历史上却不乏记载，说明支援被敌军屠戮城市的军队还没走进城门便被浓烈的尸臭熏得丢盔弃甲狼狈逃离的先例多到不胜枚举。
天知道维达花了多少力气才给自己勉强做好了心理建设，他用布片团成团塞满鼻孔，却依旧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味道。
之前那气味给他的冲击似乎过分大了，导致他现在光是站在这儿不呼吸都会生出一种腐臭徘徊鼻腔的幻觉。这的确是人的生理反应，克服并非易事。
维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通过轻手轻脚的搜身，他大概从她的随身物品类别上辨识出了这位已经仙去的老妇应该就是今天从城里逃出的可怜人之一。
可是，就算是在龙袭一开始就逃出城，走到这里至少也要个把钟头。现在不过刚过午夜，满打满算这名老妇最多刚刚去世不到三个钟头——也就是六个地球小时——没道理尸臭会如此明显。
六个小时的时间，又是在深冬。老妇死去的此地距离德瑙安已经太远，就算德瑙安化作火海了许久，这里的气温也不会高过零度才是。
维达哈了一口热气，眼前瞬间蒙上一层白雾。
他又翻找了一会儿，并无所获。
内心稍作斗争，健硕的青年双手合十，单膝跪地虔诚地弯腰向老妇尸体拜了两拜，一把由冰晶凝结而成的剪刀便出现在他的手里。
维达仿制的是记忆中父亲常用的那把裁衣剪，他爹是西塞安的旅商、做的就是服装生意，面对纤维粗大的麻布衣裳，该用什么样式的剪子才最省力，维达早有熏陶。
兴许是舍不得那一身好手艺，父亲在定居休赛勒尔后在家附近的街上开了一家裁缝店，专门为当地人定制衣服。他小时候就在店里帮过工，别看他五大三粗，事实证明能够在魔法上有一定造诣的人心思就是细腻的。
凭借少年时练就的裁缝基础，维达很快就从原本衣服的缝合线下手，将老妇的几层袖管卸了下来。
一根属于底层劳动人民枯槁的瘦削手臂映入眼帘，维达不知怎的，有些不是滋味。
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老妇手臂上可疑的痕迹吸引——漆黑的斑点如金钱豹的表皮均匀密布，这绝不可能是所谓的褐色的老年斑。
那么，这些如同果蔬虫蛀点一样的漆黑斑点究竟是什么呢？
不凑巧，博览群书的维达似乎真的知道这东西的由来。
“邪术……”
邪术，一种名字听起来很邪恶、其实只是因为作用效果恶心而被单独划分的一众魔法。
在正统分类学里，这东西是危险奥法的一种，修习的唯一办法就是取得危险奥法研究资格证，而其发放机构就是卡塔·雅儿德奥法协会。
“奥法协会，又是奥法协会——他们究竟在搞什么？”
维达若有所指地向西北方的乌辉特山系投去视线。
他必须再回一趟乌辉特了。
（本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