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里的孩子来来往往,可惜直到夏天结束,我也没再次见到他。
秋季到来后,我开始感到疲惫的时间变长了,反应也变慢了,便不再愿意出门。母亲并不像其他妻子一样是家庭主妇,在我稍微长大一点后也开始渐渐回归工作了。当然,这并非家庭窘迫,父亲在我出生前已经写出过几本名气不俗的小说,甚至拿过一些有名的奖项,家里并不需要担心金钱的问题。
每当母亲出门时,我只好和父亲一起窝在温暖的书房里。他坐在书桌旁为新书的内容绞尽脑汁,我则靠着书架看着漫画书。
新年下了一场难得的大雪,一家人久违地一起出门游玩,顺道去附近的寺庙参拜。
雪景反而激起人们的兴致,到处都是结伴出行的人群,喧闹汹涌,寒气都少了几分,我怠惰的身体都生出来几分活力。
“小璃花也快来许愿吧!”母亲放下合十的手,一脸兴奋地看向我,“听说这家寺庙很灵的,诚心的话愿望说不定就会实现的哦。”
好幼稚,这种事情只有小孩子才会信吧。
不过,愿望确实有很多呢,但却都很难实现,那就希望未来的路顺利吧,我在心底默默地念道。
“希...望妈妈的身体能够...好起来。”
我闭眼祈祷的时候,身旁却传来断续的稚嫩声音。
哪里来的小家伙,不要发出声音啊,愿望这种东西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不由得睁开双眼看向一侧,一张有些眼熟的小脸正眉头紧皱,默念着什么。
“啊,是你啊。”
眼前的孩子赫然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雨见静原,隔了半年未见,他的身高与面容都成长了不少。
这也太巧了吧。
对不起神明大人,我收回刚刚对你的质疑。
“诶,是璃花酱啊。”回过神来的他立刻注意到了我, 咧嘴露出了小孩子特有的纯真微笑。
“禁止叫我璃花酱。”名字这种东西不应该更加熟悉后才能叫得出口的吗,不过小孩子不会受这种规则的束缚吧,勉强原谅了你。
“可是璃花酱听起来明明很可爱啊。”
小孩子好可怕,轻易地就能说出这么恐怖的话。我果断地选择了无视这句话。
“我说你啊,许愿的时候是不能说出来的,否则就会不灵了哦。”
“啊!坏...了,我要...重新许一下愿。”说完他又认真地参拜了一下,只是这次异常的安静。
可是你的愿望我不能假装没有听见啊。
“今天你一个人跑来的吗?”
“不,今天我爸爸陪我来的。”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满脸忧愁的男人,正在掏钱想买下两个白色的御守。
“你妈妈呢?”我明知故问。
“妈妈...身体不太好,没法...一起过来,妹妹和姑妈在陪她。”
我不由得回忆起那封信,他确实说过他有个妹妹,只是后来...
我依稀记得他的母亲是在他9岁的时候去世的。
大概就是他吧。
“诶,璃花酱,是你认识的孩子吗?”母亲很快发现了停在这边交谈的我们,拉着神游的父亲一起靠了过来。
“嗯,是公园里一起玩耍的朋友。”
“阿姨您好。”
“啊,你好,真有礼貌呢,这个给你。”母亲兴冲冲地从父亲怀里堆满的物件中拿出一包和菓子递给了雨见静原。
他不远处的父亲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连忙向这边靠了过来。
“啊你们好,我是这孩子的父亲,他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诶,并没...”母亲刚要开口,我就趁势打断了她。
“黑川叔叔你好,我是静原君的朋友真夏璃花。”我假装天真地向他开口。
“啊,真夏小朋友你好。不过不好意思,叔叔我并不姓黑川呢,可能是小原他说错了吧,黑川是他妈妈那边的姓氏呢。”
嗯...
我瞥了一眼雨见静原,他疑惑地朝我眨了眨眼睛。
果然就是你小子啊,抓住你了。
不过这一次,我不会重蹈覆辙了。
有着孩子做话题,家长们非常轻易地就聊了起来,我和他则靠在一旁的栏杆上,百无聊赖地踢着雪。
“还有几个月就要开始上学了,你知道你要去哪所幼儿园吗?”
“爸爸...和我说过,要去附近的...保育园。”
啊,还好问了一嘴,我按照原本轨迹上的是当地的公立幼儿园,而保育园更多是面向无法及时接送孩子的家长。
“可惜呢,我要去的是附近的幼儿园。”
听到这句话,从他脸上浮现出肉眼可见的失落。
嗯,如果幼年时的学校时光都无法共同度过,怎么能够成为相知相伴的朋友呢,话说这种一般都被称作童年玩伴或者青梅竹马吧?感觉差不多吧。
“你家离我家应该不太远吧,我们可以一起回家啊,这样不用去反而更远一点的保育园了。”
“诶...”
“没事的,我爸爸反正非常闲。”
“会不会太麻烦...”
我迅速伸手捂住他的嘴,“就这样说定了,不接受反对哦。”
“唔...”
想必一定是很开心吧。
很快,我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还在交谈的家长们,雨见先生露出了非常惊讶的表情,而母亲反而一脸感兴趣的样子。
“这孩子的母亲这些年来一直卧病在床,我对他没法照顾太多,所以本身是打算把他送去保育园的,但要是...”雨见先生欲言又止,有点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没有关系的。我一直觉得我家小璃花有点太安静了,融不进去同龄孩子里,如果她能多一个亲密的同伴我会感到非常开心的,所以还请务必让我们帮忙照顾那孩子。”
“这么麻烦你们真是非常抱歉。”雨见先生微微鞠了一躬,“不过如果是真夏先生一家的话我能够放心了。”
“没事的,我的空余时间不少,我家溪君的时间也非常充裕。”
“嗯?我构思和写作可是非常耗时间的。”
“亲-爱-的!”
“没错,我确实是个十足的大闲人。”
雨见先生看见这仿佛滑稽剧般的一幕,也不由得跟着笑了出来,不过转瞬间眸子又随着光影的明灭暗了下去。
“那我们改日再去叨扰了,妻子还在家里面等我们。”
离开学还有一个星期左右的时候,雨见先生带着他来拜访了,聊了些什么已经完全没印象了,只是依稀记得带来的那盒糕点非常好吃。而他只是异常乖巧地坐在一旁,时不时地偷偷看向我,我也只好挤出点表情回应他。结果我表情都做累了他都没和我说上几句话,看来这种场合他还是有些拘谨的。
四月樱花绽放的日子,便迎来了开学日,幼儿园里挤满了家长和哭闹的小孩子。等到老师将孩子们安抚聚集好了的时候,时间都已经来到十点多钟了。
但可能是由于不爱出门的缘故,导致我完全遗忘了一件事,三岁的孩子其实在很多时候是完全无法交流的,往往刚说了两句就开始哭起来,此起彼伏的哭声真是令我头疼,明明和静原交流的时候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原来他算那种早熟的小孩吗。
苦难的幼儿园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尽管我只想静静地靠书打发时间,但小孩子的好奇心导致我身边总是被围着,或许也是因为我总是说出一些不符合小孩子身份的话吧 ,孩子们反而对我更加热切了。
渐渐地我也不再抗拒这些小孩子了,试着帮着他们解决困难并且引导他们,当他们打闹过度时也会适时地出手,毕竟保护爱护孩子是大人的责任。很快我就在孩子们中占据了权威主导的地位,有时老师都会拜托我帮忙聚集管理下活跃的孩子们。
“喂,静原,你不过来吗。”
我看向唯一让我头疼的那个人。我当然没有忘记要打好关系的雨见静原,总是尝试让他也加入孩子们的团体和游戏当中,然而他总是默默地避开群体一个人独自行动,只有和我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正常的交流水平。
“啊,你又在一个人画画呢。”好不容易摆脱了麻烦的孩子们,我百无聊赖地坐到他身边,打量着他画画时专注的身影,“看上去比之前好了很多呢。”
“嗯,因为妈妈画画很厉害,所以我也想成为那样的人。”稚气的声音却带着几分坚定,他看向我的眼睛说道。
“嘛,其实挺好的,其他人有时候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我耷拉着头,用手托住下巴,“不过好歹还有我陪在你身边。”
“......谢谢”
“噗,没必要这么一本正经的啦。今天还去我家玩吗?”
“嗯,去的。还有...那个,后天可以去我家玩吗,我妈妈她...也很想见见你...”
“哦?这还是你第一次邀请我。”我眯着眼睛笑看着向他,“不过我很高兴就是了。”
平日放学或者休息的时候,我们经常凑在一起,但很多时候都是在各干各的事,他画他的画,我看着我的书,不过却会一起分享零食,一起打父亲的游戏机,出去玩耍的时间反而不多。不过我感到很舒服就是了,经常会忘记他其实只是个非常小的孩子。
在我们大概都是五岁的时候,我第一次造访了雨见家。
去的那一天,春天的脚步已然退走,夏花开始试探着表现出自己的生机。明明只隔了一条街,但我却从来没有来造访过,大概父母也因为害怕打扰到病人而有所顾及。
雨见家里此时并没有其他生人,他的妹妹也还在保育园里没有回来。安静的氛围下,我们来到了一楼角落里的房间。
推开门,带着暖意的风从通透的窗户吹拂而来,不算强烈的光线平铺在房间中,让一切都显得无比亮堂。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一道看向窗外的纤细背影,白色的散发与白色的衣角一同沿着清风的轨迹慢慢飘动,苍白的肤色仿佛要融入温柔的阳光里,卧床的膝盖处一块不大不小的画板平铺着,并不随着微风摆动。
这毫无疑问就是静原的母亲,常年卧病在床的雨见纱茜,注定要随时间坠落消散的可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