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血雾中失去了所有意义。
日复一日地在林中徘徊,昼夜被血雾吞噬,再无分别。
血肉怪物?记不清了。
撕咬与缠斗,互噬与杀戮,无数次的“死亡”,磨练出的是如野兽般的直觉与反应。
不死之身。她清晰地感知到身体的异常。
伤口会愈合,肢体会重生,毁灭,复苏,二者相生,轮转不息。
但直觉告诉她,这份“不死”并非不灭,也非永恒。
——在命运画上句点之前,她被禁止了“死亡”。
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奈丝妲早已习惯了以血肉怪物为食。
饥饿,便以血肉怪物尸体为食;口渴,便以满是肉糜的溪水解渴。
即便完全不进食,她也不会死去。
缄默无言成为常态。
当她偶尔尝试张口,却再也无法说话。
对于一个在灾变发生时年仅六岁的孩子而言,或许即便天生聪慧,在至少十余年完全与世隔绝、无人交流的环境下,失去语言能力也成为一种了必然结果。
观察动静、感知威胁,以及毫不犹豫地出手或逃离。这些原始的本能,被放大了,人际交往所需的沟通能力,则被舍弃。
时光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奈丝妲的身体成长近乎停滞。灾变之初那个六岁女孩的形貌,至今未有太大改变。
她对死亡早已麻木,如同对待呼吸般平常。
“奈丝妲”的意识依然存在,却被漫长的孤独与重复的创伤扭曲。
……终于,这段漫长的、近乎凝固的时光迎来了变数。
奈丝妲停下了脚步。
她的前方,森林的景象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本应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平原。
或者说,那里曾经是平原。
如今,目光所及之处,大地皆被一层厚实、蠕动的猩红肉质结构覆盖。
在这令人作呕的“新地基”之上,密密麻麻的、形态扭曲诡异的血肉怪物蠕动着,互相吞噬着。
障碍。
奈丝妲的脑海中仅浮现出这个念头。
……
经过一番努力,她终于踏入这片平原。此处距离戈法拉城已相当接近,大致再行进两公里即可抵达。
然而,当她真正抵达目的地时,那一丝本能的欣喜迅速消散,转为困惑,最终归于平淡。
戈法拉城?
早已不复存在。
眼前唯有倾颓的巨大废墟,以及——
盘踞于废墟之上,那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血肉怪物。
凄厉的警报毫无预兆地划破长空。
“敌袭!是敌袭!” 方才还充满自信的士兵,此刻声音里只剩下被碾碎的恐惧,声嘶力竭地嘶吼着。
五级警报。 这宣告着来袭的灾厄兽——那扭曲的血肉怪物——其恐怖力量已无限逼近第八阶。
八阶意味着什么? 移山倒海,破天裂地,动若鬼魅。任何言语在其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只需明白,这等存在,已然伫立于凡俗生命所能企及的顶点。
铛啷。
长剑滑落,砸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回响。
凯德拉僵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枷锁禁锢。他仰着头,瞳孔剧烈收缩。
那双眼睛里,倒映着那遮蔽天际的恐怖轮廓,他喉咙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像被扼住了咽喉。
“……那……到底是…什么?”
一句破碎的呢喃终于从他失血的唇间挤出。
震撼,战栗。想逃,却控制不了双腿,像是在等待死亡。
祂是一个不断蠕动的巨大肉团,表面覆盖着无数扭曲、哀嚎的人脸,那些面孔在痛苦与疯狂间不断变幻。无数苍白浮肿的手臂和大腿如同蛆虫般从肉团的各个角落伸出。
无数张布满利齿的嘴,流淌出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腐蚀性液体。这些液体滴落在地,不断发出“噗呲噗呲”的可怖声响,伴随着缕缕青烟,将触及的一切都溶解殆尽。
“吼!!——”
一道无声却直击灵魂的尖啸狠狠刺入凯德拉的脑海。
刹那间,无数死者的痛苦与绝望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
他双目圆睁,直挺挺地向后倒下。
生理上,他的心脏仍在跳动,呼吸尚未停止。 但精神层面,他的意识已被碾碎,死的不能再死。
全城死寂。
唯有随后响起的一声震天龙吼撕裂了这片死寂。
“污秽之物!滚回灾厄之眼!”
赤红巨龙冲天而起,龙息在瞬息间凝聚成型,将朝那恐怖的存在轰去。
但这远未结束。
几乎在被龙息粉碎的刹那,散逸的血肉便开始了蠕动,重组。它极速再生,并扭曲变形,最终模仿着巨龙的姿态,化形成一头没有眼睛,外形怪诞的龙形怪物。
……
被锁定了。
一股冰冷的触感沿着脊椎爬升,奈丝妲的直觉发出警告。
远处,那头庞大的无眼血肉巨龙,缓缓地转动了它那可怖的头颅,最终,定格在了她所在的方位。
祂那由无数血肉扭曲构成的嘴角,似乎正撕裂出一个巨大而扭曲的弧度。
……像是在笑。
为什么?
奈丝妲无法理解这充满恶意的举动。
她唯一知晓的是,战斗已无法避免。
过去十一年在猩红森林中与无数灾厄兽的生死搏杀,那些烙印在身体本能里的战斗记忆,将成为她面对这头无眼巨龙时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凭依。
不死? 罢了。
在祂的面前,所谓的不死,或许不过是延长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