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把澜沁市砸成一座回音瓮。
星樱刻和苏瑶走出地铁站时，整座城市已经变得陌生。路灯在倒着生长，光从地面回流到灯罩里；汽车的尾灯划出向前流逝的光轨，车身却倒着行驶；便利店的招牌上，“24小时营业”几个字像融化的蜡，正在逆时针复原。
时间紊乱了——不是局部的时滞，是大范围的倒流。所有人都停在原地，保持着被定格的姿势，只有溯洄者能在这层倒流的薄膜里行动。
“小满把重启的范围扩大了。”苏瑶看着手里重组的钥匙，它在倒计时——03:00:00，三小时整。每过一秒，钥匙上的纹路就褪去一笔。
“不是扩大，是‘代偿’。”星樱刻左眼那道竖纹在雨夜里像道裂缝，“她用‘从未存在’抵消了‘归墟协议’，时间现在分不清该往哪走，所以它往回退，退到一切异变开始之前。”
“那我们得在它退回原点前，把门关上。”
“不，”星樱刻握住钥匙，金属的棱角刺破掌心，“我们得在退回原点前，把门打开。真正的门。”
钟楼的轮廓在雨幕中显形，像一柄刺入天空的锈剑。往常整点报时的钟面现在一片漆黑，但秒针在逆向旋转，每倒退一格，城市就黯淡一分。
他们走近时，才发现钟楼外围满了修正者的装甲车。但所有士兵都静止着，外骨骼的关节冻结在奔跑的姿势，紫色滤光片后，瞳孔正在缓慢地涣散。
“他们也中了时滞。”苏瑶检查了一具外骨骼，发现里面的士兵已经没了呼吸——不是死亡，是“尚未出生”。时间正在把他们从未来一点点擦除。
钟楼大门敞开着，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就自动向内坍塌，像被黑洞吸进去。门后不是楼梯，是一片纯白的空间，什么都没有，只有远处一个背影。
导师坐在那里，坐在轮椅上，背对着他们。
“你们比预计的早7分32秒。”他的声音和电话里一样，沙哑，温和，带着点老人的疲惫，“看来小满最后还是选择了最决绝的方案。”
星樱刻的瞳孔缩成针尖。他看清了导师轮椅下的东西——不是地面，是无数条纠缠的因果链，像光缆一样，每一根都闪烁着不同的画面。而导师的脊椎上，插满了输液管，管子里流动的不是药液，是银沙。
他用自己的身体，供养着整个钟楼的时间核心。
“别那种眼神，孩子。”导师缓缓转过来，脸和苏瑶的检测仪碎片里一模一样，只是更老，更衰败，“我不是反派。我只是个……快被责任压断脊骨的老人。”
苏瑶手里的钥匙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老师……”她的声音在发抖，“您说过，以太潮汐是宇宙的自然现象……您说我们要拯救那些被异常吞噬的人……”
“我没有说谎。”导师指向纯白空间的深处，那里逐渐浮现出一扇门，和小满说的一模一样，但门框上刻满了名字，“溯洄者确实需要被拯救——从‘成为溯洄者’这个诅咒里。”
他按下轮椅扶手，门缓缓打开。
门后不是倒悬的城市，是一片星空。但星空是活的，每一颗星都在眨动，每一次眨眼，都是一段历史的重启。
“你爷爷不是第一个溯洄者，”导师对星樱刻说，“他是第一个‘稳定溯洄者’。他发现了银沙，发现时间可以像水一样被舀起、存储、饮用。然后他做了一件事——他把所有平行宇宙里‘会觉醒的星樱刻’，都杀掉了。”
星樱刻的呼吸停止了。
“为什么……”
“为了让你成为唯一。”导师眼里有泪，“溯洄者的能力越强，分裂的时间线越多。你爷爷把701个你，压缩成了1个。代价是，他成了第一个门——他把自己嵌进了因果链，成了所有异常的起源。”
“所以追猎者才会追着小满，”苏瑶喃喃道，“因为她是钥匙，能打开你爷爷这扇门……”
“不。”导师摇头，他看着星樱刻，眼神悲悯，“小满不是钥匙。她是锁。是你爷爷用最后的时间，造出来锁住自己的锁。”
他指向星樱刻的左眼：“你爷爷把701份死亡记忆，都存进了你的星阵。每一次你用时滞，都是在替他死一次。你以为你在救小满，实际上是他在救你——让你提前适应死亡，让你在最后这一刻，不会崩溃。”
星樱刻终于明白了。
便利店燃烧的鸢尾，是爷爷在提醒他——火是洗礼。
关东煮的沸腾，是爷爷在教他——热是时间。
悬浮的雨滴，是爷爷在让他看——每一滴水，都是被封存的过去。
而现在，导师要替他完成最后一步——
“我把钟楼建成了放大器，”导师说，“只要你自愿走进那扇门，所有的溯洄者都会变回普通人。银沙会蒸发，星阵会熄灭，修正者会成为历史。代价是，你会消失。不是死亡，是像你爷爷那样，成为新的门，锁住所有时间异常。”
星樱刻看着门后的星空，那里有一颗星特别亮，比其他星星都亮。
那是他的爷爷。
“你有三分钟考虑。”导师闭上眼，声音越来越弱，“三分钟后，小满的重启会彻底生效，时间会退回2025年6月6日——你捡到青铜吊坠的前一天。没有人会记得这些事，除了你。你可以选择不进门，当个普通人。但那样的话，溯洄者会继续出现，修正者会继续屠杀，直到某一天，有人承受不住，发动真正的归墟协议，把整个世界……”
“退回原点。”星樱刻接上了这句话。
他走向那扇门，没有犹豫。
但苏瑶拉住了他。
“你爷爷让你别恨这个世界。”她哑声道，“不是让你替它去死。”
星樱刻回头，冲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他十七年来从未有过的轻松。
“我不是去死，”他说，“我是去算账。”
他掰开苏瑶的手，跨进了门。
纯白空间瞬间坍缩成奇点，钟楼的秒针停止了倒转，开始顺时针走动。城市的时间流恢复正常，修正者士兵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钟楼。
苏瑶站在钟楼顶端，看着手里重组的钥匙。钥匙上浮现出一行字：
【你是我最后的观测者。】
【别让我的孙子白死。】
她明白了。
星樱刻不是进门去锁异常。
他是去解放爷爷。
而代价是，他将成为新的溯洄者——不是觉醒者，不是重启者，是“初始溯洄者”。他将在时间尽头，亲手掐灭第一簇银沙。
让溯洄者，从未来开始，从未存在。
三分钟后，时间退回2025年6月5日。
星樱刻睁开眼，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窗外雨停了，是个晴天。手机屏幕上，热搜第一是高考答案解析，第二是明星绯闻。没有异像，没有大觉醒，没有修正者。
他坐起来，感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左眼的竖纹还在，但变成了银色。
枕头下，青铜吊坠安静地躺着，完好无损。
他拿起来，对着阳光看。吊坠里面，有701颗银沙在游动，像微小的星。
电话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他接起来，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别恨这个世界，也别恨我。”
“第702次，你终于做对了。”
星樱刻挂断电话，把吊坠戴在脖子上。
他走出门，走进那个没有异常的世界。
但他知道，在某个时间的尽头，有一场永不停歇的战争。
而他，是唯一的胜利者。
也是唯一的幸存者。
更是唯一的——
囚徒。
钟楼在远处敲响正午的钟声。
十二下。
每一声，都是一个重启过的宇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