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在了原地,手上也停下了动作。
这位老人并没有像先前在战壕里遇到的那只鬼一样伤害我,反而叫我逃跑。
就在我晃神的时候,那位老人的神情突然一滞,随即一把钢刀从他的喉咙中穿出,一团漆黑粘稠的血液溅在了我的脸上。这时我才知道,即使是死后的人,身体里也是含有血液的。
强烈的不适感从胃顺着食道涌到咽喉,我缓缓跪下,头发也被树枝撕扯断,但我顾不了这么多了。
部分黑血溅进了眼睛里,一时间我的视线模糊,眼前的一切都溶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恶心,想吐。不仅仅是因为脸上沾染了尸体的血液,还因为目睹了人死亡时的面容,即使他是鬼。
恐惧感环绕着跪下蜷缩的我,穿入我的血液,刺入我的脊髓……
身体止不住地抽搐着,我用双手捂住口鼻,想要抑制呕吐感,但完全不起作用,呕吐物与眼泪一同倾泻在双手上。
我将无用的手拿开,用小臂支撑在地面上,从未觉得自己的身体有这般沉重。
我隐约感觉到了后来的那只鬼缓缓伸出枪,指向了无力反抗的我,手指移向宣誓死亡的扳机……
真的要死了,这时的我,应该很丑吧?
死的时候居然这么丑,一点都不像我的风格……
死道士,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再救我一次吧,就最后一次了,真的……
求你了!
陈高人从树旁窜出,就像昨晚闯进房间的那一次一样,单手持桃木剑,直刺向那只端着枪的鬼!
那只鬼瞬间反应了过来,训练有素地闪避开,然后举枪瞄准!
陈高人根本不给那只鬼开枪的机会,只见其扭转身形,一脚将那支枪踢飞,顺势又用另一只脚将那只鬼踹飞。
鬼重重地砸在了一棵树上,摔倒在地,艰难地想要爬起身。
与此同时,陈高人右手持剑,左手掐诀,眼冒金光,口中用常人难以听清的速度念咒——
“天灵灵 地灵灵
恶鬼祓除 道义所在
善者得天 恶者伏地
斩世间之大恶 扬天下之极善
神若不问 佛若不闻
遇此祸害 本道应除
借极圣桃木剑 运黑白阴阳气
万般苦若汇此剑器 堪敢试问此间至利
挑天阴 压城阳
斩 立决!”
万丈金光自那柄桃木剑中迸出,那是不留有一丝仁慈,对恶者全力斩尽的坚定信念!
随着剑落下,幻境都产生了些许扭曲。那只鬼瞬间自右肩向左腹变成两半,身体顷刻间泯灭,消散在了漫天萧风中。
由于剑没有对树木产生毁坏,所以那只鬼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不留有任何痕迹,仿佛世界本身被割舍了一块。
拂风萧瑟,黯淡的树林中枝叶震颤,墨如寒砚的夜空,划过一束纤细的流星。
我半俯在地上,止不住地抽泣,空气中弥漫着呕吐物的辛酸味。
“你…去哪儿了?我…到处都…找、找不到你……”
陈高人半跪着,双手搭在我极低的肩膀上。
“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 对不起……”
空气再次回归平静,就像是一场暴雨后,你静静地看着满是积水的道路。
“伸出手”
“不行…我手脏了……”
陈高人毫不介意地牵起我撑在地面上的右手,我顺势抬起头,看到了道士微笑着的面容,在月光下,额外明亮,就像太阳一样。
“算上这次 我已经救了你三次喽 服务买得很值吧?”
“可……可我捉鬼服务还没付钱诶。”
“等鬼抓到了再付钱啦”
“那抓到鬼之前,你就要一直跟着我咯?”
“当然了 形影不离”
“……”
“你嫌弃我?”
“……”
“嘁”
“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
“你在笑什么?快说!”
“真的没什么呀……”
我生气地给了道士一拳,其没有闪躲。
“你到底去哪儿了?”
“我好像理解这片幻境了 刚才我去了一趟火车 验证了一下猜想”
“快说!”
“我刚才仔细查看了一下 那列火车是抗日战争时期的一个秘密型号 用于运输物资 走的也是秘密轨道 我们之所以会被拉进火车 可能是因为这辆火车本身被鬼驱动 同时因为其留有保密的意念 所以在我们看到它后 为了防止我们泄露秘密 所以将我们拉上车 模仿成现代车厢也是因此
这辆火车上的尸体 绝大多数都是抗日时期某片地区的平民 他们被日军带走去修建军事设施 最后建造的便是我们看到的那座路障 为了防止影响拦截行动 日军直接枪杀了所有带来的平民 在行动完成后将他们埋藏在了这列火车上 以此毁尸灭迹
不过在整理尸体的时候难免会有些差漏 部分日军尸体和抵抗军尸体也被安置在了车厢里 他们的灵魂也一同驱动了这辆列车
这些平民的执念便是归乡 因此火车以湘西赶尸的方式跳向他们的故乡 他们也在这里塑就了一片坟地 借归墓之举补归乡之心
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 那这片幻境应该已经解除了 不过显然没有 因为他们还有一个执念 那便是——剿灭日军!”
我愣在了原地。我想不到这里竟然有这般的故事,回忆起刚才那位老人,我也幡然醒悟。
“既然已经确定目标 那么我要施最后一个法术了……”
陈高人双眼闭合,双手握持桃木剑,摆在身体的正中间。随着低沉咒语的吟诵,道士双脚离地,缓缓伸向空中。天空的颜色明暗变化,明明是夜晚却亮如白昼。
“天灵灵 地灵灵
诸天神魔 望此间际
饿殍遍地 晦若千里
省世悲剧 训诫苍生
以此身 求天理
所目萧然 因执此剑
借天罚 抚冤魂
剑光所至 逝之无念
使快刀 修木身
愿以此举 安息此间之孤魂
此亦为 习道者本心所在
斩 绝”
桃木剑从道士手上飞出,在空中撕裂成了一片片木屑,每片木屑又铸成一把新的桃木剑,汇集在道士身后旋转,就像一朵尽情盛开的木雕花。
随后,所有的木剑飞出,分别刺向不同的方位,不久后又飞回,颤动着剑身。
当最后一柄木剑飞回时,天空闪烁,我感觉重力的方向不断变化,像是在翻滚一样,最终缓缓停下。
睁开眼,我又回到了火车上,陈高人坐在我的座位旁边,看起来也像是刚从幻境里出来。
身体上并没有留下任何伤口,不过痛感还是隐隐约约地存在。当然,我的长发也完好无损,手上也不粘着自己的呕吐物。
我率先走向车门,令我惊喜的是,车门竟然是开着的!外面的景色左右翻涌,我知道是因为这列火车在跳跃。
“我们怎么下去啊?”我看着忽高忽低的地面问道。
“再施个法呗”道士抓住我的一只胳膊,挂在其的肩膀上,边念咒边跳出火车。
重力方向瞬间翻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过幸好我这次忍住了,我与道士一同缓缓地落向地面。
火车不知道给我们带到了什么地方,这里偏僻无人,只有草地与一条笔直的公路。
我与道士落在了公路上,我们直接坐在地上,如获新生般地呼吸着空气。
我们不知在车上待了多久,此时已是黄昏时节,夕阳下,我们一同望着那辆一跳一跳的列车迈向远方。
“逝者如斯夫 不舍昼夜”
“孔子说的。”
“是啊 逝去的东西就像河流一样 他们一刻不停地奔流着 他们终将汇入大海 在河边洗衣的人或许不会记住这条河流 不过因这条河流而得生的鱼肯定会记住”
“嗯,应该会吧。”
我想,或许道士的职责不只有保人平安,他们是能与死者沟通的人,那些因被害而变成厉鬼的、那些因执念而逗留人间的、那些因未得到妥善安葬而成为孤魂野鬼的,绝大多数的人都看不见他们,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知晓他们的存在,但道士能看见,道士能知晓,便也成了唯一能够安抚他们死后灵魂的人选。
这不仅仅是一种义务,更是一种……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