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打开的影像画面,显然是来自于人类安装在亚人城市中的无数“神之眼”——监控摄像头所拍摄的记录:
当天空中那顶天立地的神圣幻影逐渐淡化,最终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蔚蓝的天幕中时,笼罩大地的并非宁静,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躁动不安的死寂......
那股神祇亲临的威压消失了,但祂的话语,每一个音节,都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个目睹了神迹的亚人的思想深处,
最初的片刻,是死一般的静默,以及摸不着头脑的困惑,
道路中间,跪在地砖上的羽翼族商人缓缓抬起头,脸上混杂着未干的泪痕和极度的茫然,他喃喃自语道:
“那些……那些短角族的人们……巴图尔一家,昨天还帮我修好了院子的篱笆……他们……现在已经是【魔族】了?神明……要我们……消灭他们?”
城市广场间,黑压压跪倒的人群缓缓起身,彼此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窃窃私语声开始像瘟疫一样蔓延......
“你听到了吗?神明说……短角族被抛弃了……”
“魔族……他们现在是魔族了!”
“消灭?神明让我们去……杀人?”一个年轻的猫耳族铁匠学徒脸色苍白,因为和他一同来到工坊的伙伴就是一个短角族的少年。
这份迟疑,是所有非短角族亚人,即【有言九支族】残存的理性、邻里情谊、甚至是基本的道德观念在与那无可辩驳的神谕进行着最后的、无谓的抗争...那层由日常秩序和朴素认知构成的薄冰,尚未完全破裂......
然而,这层薄冰是如此脆弱——长久以来,短角族亚人因其隐性基因缺陷而表现出的情感迟钝、对他人的淡漠乃至在某些冲突中的冷酷,早已在其他种族的亚人心中埋下了不满和偏见的种子,
此刻,那道神谕如同天降的火种,瞬间将这些暗藏的干柴点燃......
“我就知道!”一个在市场里卖肉的矮人族壮汉猛地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恐惧和“果然如此”的扭曲快意,
“我就知道这帮短角族的家伙有问题!喂~~各位!你们还记得老约翰家的事吗?他女儿被马车撞了,躺在街上痛苦呻吟时,路过的那个短角族的家伙连看都没多看一眼!他们……他们根本就没有同情心!没有同理心!像是空壳子!”
“没错!”旁边一个精灵族妇人立刻尖声附和,脸上带着后怕的表情:
“上次我家孩子不小心撞到了他们族的一个小孩,那家大人看孩子的眼神,冷得像冰!我当时就觉得脊背发凉!原来……他们真的不是正常人!是怪物!”
“神罚!这是神罚!”一个穿着破旧长袍、看似学者模样的兔耳族老者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试图用他有限的知识来解释这超自然的事件,
“他们的冷酷和缺失的人性,触怒了神明!所以神明才降下谕旨,剥夺了他们为‘人’的资格!他们是【魔族】!是必须被净化的污秽!”
偏见、恐惧、往日积累的微小摩擦和不满,此刻在神谕的绝对权威下,迅速发酵、变质,成为了仇恨的催化剂!
迟疑和困惑,如同阳光下的露珠,迅速蒸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神明赋予了正当性的、不断膨胀的愤怒和排斥,
情绪的转变,往往只需要一个火星......
在某个海滨城镇的边缘,一个多种族亚人比邻而居的街区里,一名平日里游手好闲、酗酒滋事的狼尾族混混,在听完了周围人的议论后,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贪婪和暴戾的目光,
他拾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掂量了一下,视线投向了隔壁那栋短角族家庭居住的房屋,外墙上的窗户前天才刚刚修缮好,
“魔族的家伙们!滚出来!”他嘶吼着,将石头狠狠砸了过去!
“哐啷!”
玻璃碎裂的声音,如同一个信号,刺破了街区最后一丝犹豫,
仿佛是堤坝决了口,长期压抑的不满、对神谕的遵从、以及人性中潜藏的恶念和从众心理,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更多的亚人加入了进去,他们不再是平日里见面会点头打招呼的邻居,而是化身为执行神意的“正义之师”,
失控的人群冲进那些不久前还是邻居的短角族家中,打砸家具,抢夺任何看起来值钱的东西.......粮食、布匹、甚至是一些简单的铜器,
反抗的短角族男人被棍棒和农具打倒,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声、哀求声,被淹没在暴民们“净化魔族!”“执行神谕!”的狂热口号中,
浓烟开始从一些短角族的房屋上升起,那是抢劫后的纵火,哭喊声、咆哮声、碎裂声、火焰的噼啪声……交织成地狱之门被打开的序曲......
而这场混乱,并非仅仅局限于底层的暴民,
城市的卫兵赶到了,但他们得到的命令,已经不再是维持秩序、保护所有居民,而是——
“协助清理魔族区域。”
一些士兵或许内心还有有犹豫,但在上级明确的命令和周围狂热氛围的裹挟下,他们也举起了武器,不再是保护者,而是成为了迫害者的一部分,开始有组织地驱赶、抓捕短角族居民,
至于骑士们,那些曾经以荣誉为准则的战士,此刻也陷入了巨大的矛盾,
一些年轻的、狂热的骑士,将神谕视为最高指令,认为剿灭魔族是前所未有的、光荣的圣战,他们骑着战马,挥舞着骑枪,冲向任何敢于集结自保的短角族人群,将昔日的共存准则践踏在马蹄之下,
少数心存疑虑的老骑士,他们的声音在“神明亲谕”和整个社会转向的洪流中,显得如此微弱和不合时宜,甚至可能被斥为懦弱或同情魔族,
而在贵族议会和王宫里,争论同样激烈,但最终,现实和恐惧压倒了怜悯,
“陛下!神明谕旨清晰无比!我们必须表态!”一位年长的大臣单膝跪在群臣聚集的大殿内,焦急地催促着自己的君主,
“可是……我国境内有数十万短角族居民,他们很多是安分守己的工匠、农民……”登基不久的年轻国王脸上满是忧虑和不解,
“安分守己?那是以前!现在他们是【魔族】!是神明认定的污秽!”老臣反驳道:
“如果我们不执行神谕,会不会引来神明对我等的怒火?其他国家会如何看待我们?他们会将我们视为包庇魔族者,甚至可能联合起来讨伐我们!”
“对!没错!!!必须划清界限!立刻颁布法令,剥夺所有短角族人的公民权、财产权,将他们驱逐出城市,或者……集中看管!”四周的群臣、贵族们纷纷附和,推波助澜......
于是,来自权力顶端的法令,成为了最后的丧钟...短角族人被正式从法律层面定义为【魔族】,他们的财产被没收,人身安全不再受任何保护,
迫害,已然从自发的、零散的暴行,变成了有组织的、系统性的清洗。
灾难如同失控的山火,从城市向乡村蔓延......
在城市里,短角族亚人们聚居的街区被洗劫一空后,往往被付之一炬,化为焦土,未能及时逃离的短角族人,则命运凄惨,
在乡村,短角族聚居的村落更是毫无反抗之力,曾经与其他村落、城镇进行着简单贸易,虽然关系冷淡但至少相安无事的短角族村庄,一夜之间成为了被围攻的目标,
武装起来的农民、受命前来的地方守卫、甚至是自发组织的“圣战”骑士,将这些村落团团围住,
求饶和解释是徒劳的,当【魔族】的标签被神明亲手贴上,任何沟通的桥梁都已彻底断裂,
村落被攻破,房屋被焚毁,田地被践踏,幸存者的短角族亚人们被迫离开世代居住的家园,向着更荒僻、更寒冷、其他种族不愿涉足的苦寒之地迁徙、逃亡,而在逃亡的路上,围追堵截、袭击杀戮,几乎无处不在......
在这场席卷整个世界的疯狂中,曾经的短角族——如今的魔族——他们那本就存在缺陷的情感系统,在经历了背叛、迫害、家破人亡的极端刺激下,也发生了剧烈的异化,
最初的困惑和痛苦,迅速被求生的本能、以及对所有“神明走狗”的刻骨仇恨所取代,他们开始抱团,利用他们被迫在恶劣环境下生活获得的适应能力,在世界的无数角落建立起据点,用更加冷酷和极端的方式报复那些迫害他们的人们,
暴行催生仇恨,仇恨滋生更多的暴行......一个充满猜忌、恐惧和血腥的恶性循环开始了,通婚的家庭被强行拆散,混有短角族血脉的孩子被视为不祥,【有言九支族】与【魔族】间的文化交流彻底断绝,
整个世界被一道无形的、却比任何城墙都坚固的壁垒割裂开来......一边是自诩为“神明子民”的九族联军,一边是被定义为“魔族”的短角族幸存者及其后裔。
天空中的全息投影早已消散,但那短短几分钟的神谕,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彻底改变了这个星球上生活着的亚人们的命运,
和平共处成为了遥不可及的梦想,持续数百年的血与火的战争纪元,由此拉开序幕,
而这一切的起源,并非什么崇高的理念或不可调和的矛盾,仅仅是因为创造出他们的神明——人类的一家星际企业的会议室里,一个为了节省成本的、冷酷而随意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