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漓,现在有空吗?”
‘叔父,当然,不过请等一下。’正在纸上写着什么的月漓被门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浑身一颤,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她赶忙收好桌上的纸笔,解开头发上的系带,然后假装在收拾头发,“好了,请进。”
在月漓的桌案前,玄明找了个垫子坐下。
“月漓,你就那么信得过那个人类?还有和他同行的……精灵甚至是一条龙。”玄明沉吟了一声,抛出了这个问题,然后关注着眼前的月漓的反应。
“叔父,维瑟普斯他,值得信赖。”
“何以见得?”
“在人类的世界,我与他曾有一段过往。”月漓的双眼微微合拢,“他是个很可靠的人,虽然,出于一个【天才】的自知,他在某些方面可能有些古怪,不近人情之类。但毫无疑问,他是个好人。”
“好人?你就是这样判断是否要和他合作的吗?”玄明的语气似乎多了几分严厉。
“我自有判断,叔父。”月漓的双手握拳,在桌面下微微颤抖。
“(叹气)但愿他们不会辜负你。”玄明长叹一声,“那小子,说的仪式时间,快到了,对吧?”
“嗯,在下个月亏之夜。”
“那便这样吧,让你那几位客人小心些,或许那些老家伙,要坐不住了。”
“嗯?”没等月漓再度开口,玄明就起身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房间。
在确认叔父走远之后,月漓回到了桌案前,她的里衣都被汗水浸透了。现在感受到明显的冰冷寒意。她月漓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指尖因为之前的用力握拳还有些微麻。
但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拉开抽屉,取出了刚才匆忙藏匿的纸张。
那不是普通的纸张,而是用一种极为柔韧、近乎半透明的树皮鞣制而成,带着淡淡的光泽。上面并非文字,而是一幅用细如发丝的银线勾勒的复杂图案——一个她从未在族中典籍里见过的图腾。这图腾,正是维瑟普斯在进行那场仪式时,在她意识深处短暂闪过的景象。
图案的核心像一只俯瞰众生的眼睛,却非生灵之目,更像是由无数细碎的星辰碎片构成,散发着幽邃的冷光。
眼瞳周围,缠绕着繁复到令人目眩的几何线条,时而交织如网,时而盘旋如旋涡,隐隐指向图案边缘几个意义不明的古老符文。月漓凝视着它,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那些冰冷的银线。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从图腾中传来,仿佛与她体内的某种东西产生了共鸣,血液似乎流动得更加湍急,带着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灼热感。这感觉…与她接受仪式后偶尔出现的血脉沸腾感如出一辙,却更加清晰、更具指向性。
她推开院子的门,依靠在走廊的围栏上,任凭微风吹拂过她被浸润过的肌肤,刺骨的寒意能让她比起先前更加清醒。
那驶向未知,过往的仪式,比起所谓的传说,虽算不上虚无缥缈,但仍是前路未仆。
她思考的有很多,即使维瑟普斯给出的承诺确实无假,但这一行动依旧有失败的可能。
月漓的目光投向庭院深处。巨大的月影古树在夜色中舒展着发光的枝叶,那是青丘的象征,是血脉的源头。她想起了幼时在树下听长老讲述过往荣光的夜晚,想起了族人温和的笑脸,想起了这片土地上沉淀了无数岁月的宁静。这份宁静,这份传承,如今都悬于一线。
“若是我们……都死在了那里呢?”
这念头像一颗冰冷的石头,投入她纷乱的心湖,激起无声却剧烈的涟漪。
若是她,还有她们,都死在了那里,狐族该怎么办。
夜风吹起她散落的发丝,带来远处星泪草幽幽的冷香。这熟悉的青丘气息,此刻却裹挟着沉重的忧思。她倚靠的围栏仿佛也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寒意从木纹渗入掌心,蔓延至四肢百骸。
信任维瑟普斯,几乎已经是她和狐族别无选择的唯一路径。但这信任本身,却无法消弭前路的凶险莫测。可这信任之中,是否早已写满了牺牲与毁灭的篇章?她肩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性命,更是身后整个族群的未来走向。
维瑟普斯的脸庞在她脑海中浮现。他转笔时漫不经心的侧影,谈论疯狂神明时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他值得信赖吗?月漓闭上眼,反问自己。那段在人类世界的过往,他确实以他那种近乎冷酷的“天才”方式,一次次兑现了承诺,解开了困局。他的逻辑无懈可击,他的手段精准高效。他无疑是个“好人”,至少在他自己构筑的、以目标达成和效率最优为准则的价值观里。
她摊开手掌,月光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绘画时留下的微凉触感。这力量,这血脉的异变,是通往答案的桥梁,还是通往深渊的阶梯?
月漓缓缓收紧手指,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柔软的皮肉里。刺痛感让她更加清醒。
下个月亏之夜,属于银月的辉光最黯淡之时,便是灯火点燃之刻。是照亮希望,还是焚尽一切?
她没有答案。只有夜风穿过庭院,卷起几片发光的落叶,打着旋儿,坠入更深的黑暗里。那驶向未知彼岸的航船,已无退路,唯有在命运的惊涛骇浪中,赌上所有。
夜风卷起的最后一片发光落叶恰好擦过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坠向黑暗。那点转瞬即逝的光芒像一根刺,扎破了沉溺的忧思。
【不能只是等待命运。】
她倏然离开围栏,决绝地转身,步履不再有丝毫迟疑,径直走向客院的方向。被汗水浸透的里衣紧贴着后背,冰冷未褪。
客院的轮廓在夜色中显现。她停在紧闭的门扉前,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她的下意识驱使着她来到了这里。她抬起手,轻轻叩响了艾瑟莉娅的房门。
“艾瑟莉娅……我想,我们可能需要聊聊。”她的声音穿透门板,带着些许坚毅。
“可算来了吗?”艾瑟莉娅早就料到月漓会来,因为她的前路已经超出了月漓自己此刻的能力范畴,那种无法脚踏实地的感觉如同噬人心骨,她自是有数。
“请进吧,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