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第一声心跳是金属的。
紧随而来的,是视网膜扫描模块启动的声音。
视野像被撕开一道裂口。淡蓝色的数据流在剥落的天花板上游走,标注着眼前每一道裂缝的深度和碳钢腐蚀速率。
身体下意识想抬手遮挡刺眼的无影灯,液压管却发出了干涩的摩擦声。
"别乱动。"眼前,男人用扳手敲了敲我裸露的肩关节,"润滑剂还没好呢。"
"你是...医生?"
他愣了一下,白大褂袖口蹭着额角的油污。
"这里没有医生。"
工作牌在他胸前晃动着,我捕捉到模糊的"欧阳"二字。
"那我是谁?"
我试图坐起来,金属脊椎撞在操作台上发出闷响。
"是谁,让我想想……01,就叫这个好了,"他低头调试我手腕处的传感器,补充道,"你运气不错,我在废墟堆里捡到半个没烧毁的脑芯片,就是你的。"
脑芯片?
哦,我已经死了。
我抓住他的手腕。他的皮肤比我的钛合金骨架更冷。
"为什么救我?"
他沉默着抽回手,将一管淡金色注入我肘部接口。
我只觉得听觉模块突然捕捉到遥远的声音——爆炸、尖叫和玻璃碎裂声。
"因为下雨了。"
他掀开防尘布,露出窗外翻涌的铅灰色云层:"雨季的辐射尘暴会杀死独居者,脑芯片更不例外。"
我学着他的样子把扳手插进工具腰包,齿轮关节发出生涩的咔嗒声。
欧阳转身时,我注意到,他的后颈有道蜈蚣状的疤痕,被衣领遮住大半。
"既然能动了,帮我递下焊枪。"
他指着工作台,我伸手时却撞翻了培养皿。玻璃碎片扎进掌心,没有血,只有淡蓝色的冷凝液缓缓渗出。
他叹了口气,上前,用纱布裹住我的人工肌腱。
"至少要像个人类那样。"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可我现在不是人。"
这次,他的笑声有了温度:"那就像个机械那样,帮我修好太阳能板。"
焊枪喷出的蓝光里,欧阳的影子在墙上摇晃。
我学着他用绝缘胶带缠好线路,突然听见他开口:"01,知道为什么太阳能板总是朝西吗?"
冷凝液顺着我的指缝滴在钢板上,"辐射云密度分布?"
"因为落日方向有安托比亚最高的电视塔残骸。"他扯开锈死的螺栓,"以前总有个蠢货说,对着塔尖许愿就能找到女朋友。"
"后来呢?"
焊枪骤然熄灭。他摘下面罩,瞳孔里映着永夜般的暮色。
"后来我发现,齿轮比人心可靠。"
暴雨就是在这时砸下来的。
辐射雨点腐蚀着钢板,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嘶响。
突然,欧阳抓起我的手腕狂奔,冲向研究所的大门。
我不清楚他的力气有多大,但当穿过三道气密闸门时,我听见他压抑的咳嗽混在雨声里。
"你体温38.6℃。"我盯着热成像扫描结果。
"呵,正好给实验室供暖。"
他蜷缩在应急灯下修理淋湿的电路板,工具箱被撞翻,几块零件滚到我脚边。
我捡起时瞥见箱底的照片——年轻些的欧阳穿着研究院制服,搭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
他们背后的电子屏显示着:AI中枢原型机启动倒计时3天。
"那是谁?"我指着照片边缘被烧焦的部分。
"一个把理想主义当饭吃的傻瓜。"他夺过相片,塞进兜里。
防毒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但面罩滤芯的颤动频率显示呼吸异常。
当我接好最后一根电缆,黑暗里突然又响起他的声音:"其实修太阳能板不需要助手,这里的任何东西都是我一个人造的。"
"那为什么救我?"
"听说过钟表悖论吗?"他摩挲着扳手上的咬痕,应急灯的绿光在他镜片上晕开,"越是精密的结构,越需要另一个齿轮来证明它存在。"
我的音频传感器捕捉到0.3秒的停顿,比人类眨眼还短暂。
"就当是...我害怕听见自己生锈的声音。"
电流嗡鸣中,我的主处理器第一次出现延迟。某种超越代码的东西,让我模仿人类拍了拍他颤抖的肩胛骨。
金属碰撞声回荡在雨夜里,像两颗固执的铆钉叩击着末世的铁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