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0。
林雨的手指在制服第三颗纽扣处停留了七秒钟。
这个数字让他想起七年前消失的龙敬业——
——那位总在食堂念叨"二加二等于四"的统计学研究员。
现在纽扣边缘的磨痕正以同样的节奏啃噬着他的指腹，像某种加密的摩斯电码。
电幕的雪花噪点里传来丰收节特别报道。女播音员亢奋的声音穿透墙壁：
"东方联邦公民人均肉类配给量提升至300克！"
林雨瞥了眼橱柜下藏着的黑市羊油，那团恶心人的凝固黄色让他突然意识到，
自己已经记不清真正食用油的气味了。
…………
00：56。
他蹲在下水道检修口旁，任由卷心菜腐烂的酸气灌进鼻腔。公文包夹层里的日记本正在发烫，劣质纸张吸饱了像闷棍一样的劣质白酒与汗液。
昨晚写下的“栗树荫下或许还有人性”此刻显得如此可笑——
——全“第三叙州市”最后的栗树早在扩建胜利广场时就被砍掉了，现在树根处浇筑的混凝土里或许掺着龙敬业的骨灰。
"林雨工作员。"
范月雨的黑发从东方联邦的统一制服领口泄出一缕，橡胶腰带勒出的褶皱完美符合《公民形体规范》第四章第七点五条。
她递来的数据板上闲置着中亚战场的伤亡统计表，空白的家属联系方式一栏像无数张开的嘴。
"思想监察员刚带走了隔壁部门的孟道阳。"
林雨注意到她的睫毛膏好像晕染成了一条钟形曲线，这让他想起数学课本上未被篡改前的概率分布图。
当他们指尖相触的瞬间，数据板上的数字突然被某种眼泪扭曲成蚯蚓状的代码。
范月雨的瞳孔里，倒映着真理部螺旋下降的通风井。
………
04：37。
深夜的禁书市集在排水管深处流动。
林雨用半包归一牌香烟换到本翻译版《动物庄园》，猪猡拿破仑的肖像被撕去，取而代之的是行小字：
"所有提线木偶或许都曾有过脊椎"。
书页间的霉斑拼凑出记忆中的某个清晨：
七岁时的他看见父亲被塞进黑色厢车，母亲攥着馒头配给券哼唱着老版本的《恭喜恭喜》。
………
05：00。
"记忆是最大的敌人。"
孟道阳的呼吸喷在他后颈，林雨这才发现审讯室的墙壁会呼吸。
1080P高清的屏幕上正播放他的自白：
"我……自愿成为……老大哥……的神经元突触。"
他们给他看孟道阳的视网膜录像——那个坚持用废旧钢笔签字的男人，如今用机械臂在流水线上组装监控摄像头。
栗树荫在强酸溶液里舒展枝叶时，林雨终于想起那个重要事实：
父亲消失前最后修正的统计数据，是东方联邦公民年平均眨眼次数从11987次降至200次。此刻他站在真理部天台，看着游行队伍举起的火把汇成DNA链状光带，范月雨的橡胶腰带漂浮在人群上空，像截被斩断的赫胥黎之绳。
……
孩童的嬉闹声从废墟深处涌来。
林雨数着瓦砾堆里的弹壳，当数到第四个时，某个看起来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正用粉笔在地上书写算式。
在防毒面具过滤后的暗绿色视野里，他看见她写下：
2+2=？
………
警笛声撕裂空气的刹那，女孩的粉笔突然迸发出柯达胶卷般的金色。
林雨感觉自己在下坠，无数个睫毛膏纷纷化成纷乱嘈杂的曲线在身侧绽放成黎曼曲面。
触地瞬间，他听见1984年的晚钟与2048年的量子计算机同时轰鸣，
他向自己提问：“为什么？”
…………
而答案始终悬在氧化的柏油路裂缝里，
像颗拒绝发芽的橡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