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早就猜测过，婆婆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了这么久，对于伯爵的异常肯定有所察觉。但令我完全没想到的是，作为一名资历颇丰、受过高等教育的前冒险者和法师，她这几年暗中调查出来的结论不仅与我们目前的推论完全吻合，更有着让我和奥赛尔震惊的信息差。
“根据这几年的观察和推测，”伊莲婆婆压低声音，神情变得异常严肃，“现在的伯爵很可能已经被魔王军的将领调包了。而之所以选择他作为目标，是因为这片领地地处东南边陲，土地贫瘠又靠近边境，领地北部还有大片原始森林。对王都和公爵来说，这里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地方，只要按时上缴税款就无需在意。”
听到这话，我的心脏猛地一沉。果然如此……但同时又有种“谜题终于解开”的释然感。
“伊莲婆婆既然知道这么多，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们呢？”我忍不住有些埋怨地问道。虽然只认识了一天多，但我已经对这位善良的婆婆产生了真挚的感情，正因为在意，才会为她的隐瞒感到有些受伤。
“当然是为了保护你们啊，孩子们。”伊莲婆婆苦笑着摇头，“你们知道得越少，就能越迅速、越安全地离开这里，不是吗？”
她的反问让我一时语塞。确实，如果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现在说不定已经在前往其他地方的路上了……
“年轻的时候，我和老头子也像你们一样，嫉恶如仇，充满热情。”婆婆缓缓抬起头，望向昏暗的天花板，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悲哀和无奈，“但我们最终发现，我们无法拯救所有人，特别是面对数量如此庞大的魔王军。而对于这里的村民来说，无知反而是福气。老婆子我并不是不想改变现状，而是……真的没有办法去改变。”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眼中闪烁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更何况，你是如此特殊。我从来没有见过能够使用这么多不同属性法术的人，也从未亲眼见过女神降世的奇迹。孩子，求求你能不能告诉婆婆……你是不是教国的贵族？”
我看着婆婆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如果我说是的话，她一定会燃起希望，认为我可以呼叫教国的增援来解决这里的问题。但是……
“很遗憾，我不是。”我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小得可怜。
那一瞬间，我清楚地看到婆婆眼中的光芒瞬间暗淡下去，就像被突然吹灭的蜡烛。她沉默了几秒，然后无声地叹了口气，而后那股失望逐渐被一种看透世事的释然所取代。她对我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看到她这副模样，我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一样，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的时候，奥赛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但是，我们向您保证，我们会尽全力去解决这个问题。请您相信，我们有能力处理这件事。”
我猛地转头看向他，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感激。这家伙，关键时刻救场还是挺可靠的嘛。
我深吸一口气，用着坚定的表情重新面向婆婆：“我们虽然不能满足您对我们是教国贵族的期待，但您也亲眼见过我们的实力。我们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这里的问题。为了我们自己，也为了您，更为了这里的村民们——诶诶诶，婆婆您怎么哭了？别哭啊！”
不知道是被我们的话感动了，还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伊莲婆婆突然开始无声地流泪。我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想要安慰她，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她的情绪平复下来。
夜已经深了，我躺在床上凝视着天花板，脑海中不断回想着今晚的对话。嘴里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话已经说定了，该怎么执行呢？……明天又该怎么办呢？”
“想那么多没必要，未来的事留给未来的自己。”侧躺在床边缘的奥赛尔语气中充满了疲倦，“反正我们能做到的，不是吗？不如先好好休息，有精力才能规划事情。先晚安吧。”
也是。我这样想着，努力将大脑放空，疲倦很快涌了上来。
一夜无梦。
……
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我的脸上，将我从沉睡中唤醒。这是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天。
“唔……”我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带着浓重的睡意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嘴里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呓语。意识还有些混沌，我低着头又闭了会儿眼睛，摇了摇脑袋，等大脑逐渐从宕机状态恢复运转。
叫醒同样睡眼惺忪的奥赛尔后，我们用魔法简单洗漱了一下，便一同前往教堂。与早起打扫卫生的伊莲婆婆沟通后，我们决定在教堂大门外将昨天的猎物从虚空存储中取出，奥赛尔则负责向村民吆喝，召集大家来领肉。
这个村子的规模不算小但也说不上大，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教堂前很快就挤满了村民。
但我忘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昨天婆婆还特意叮嘱让我尽可能少出现，我今天却完全忘了这茬，没头没脑地就来了。现在好了，这些村民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压根不是来领肉的，而是来瞻仰“神选者”的！
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咳咳！”我故意大声清了清嗓子，想要吸引村民们的注意力，但身体抗议的不适感让我马上不受控制地猛咳了几下。我只能向奥赛尔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他瞬间理解了我的困境，立刻大声喊道：“请各位安静，我们有事情要宣布！”
他穿着全套白金铠甲的形象与气场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感，村民们立刻就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们身上。
我对他感激地点了点头——这家伙关键时刻总是这么靠谱。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我面向黑压压的人群开口道：“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抽时间前来。今天请大家过来，除了将我们昨日的狩猎收获免费分给大家以外，我们还有一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大家。”
“我们昨日进山打猎时，发现了那位失踪猎人的踪迹。”我故意停顿了一下，让这个消息在人群中发酵，然后用尽可能沉重的语调继续说道，“他……被猛兽袭击，不幸遇难。我们已经将他妥善安葬，并对此深感遗憾。”
说着，我摆出悲伤的表情，微微低头，双手作捧物状放在胸前。同时在心中悄无声息地再次释放经过微调的护盾法术——这样在村民看来，我应该就是在为逝者祈福祝福了吧。虽然用魔法来装神弄鬼有点不道德，但为了维持人设，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果不其然，村民们瞬间炸了锅。哭泣声、叹息声、惊呼声和各种议论声混杂在一起，充斥着整个教堂前的空地。我在心里默默数着秒数，掐准时机结束法术，当我再度抬起头时，人群也神奇地安静了下来。
看来这个小把戏还挺有效的，我在心里暗自得意。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用尽可能文绉绉的语调说道，“或许他也希望村里的人们能够每天都充满活力地生活下去。我们昨日在林中收获了许多猎物，并决定将其全部赠与大家，希望大家能够记住这位勇敢的猎人，也希望他的牺牲能够让大家过上更好的生活。”
说完最后一句话，我微微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走进教堂。
好了，演讲结束，下班收工！剩下的善后工作就交给奥赛尔了，诶嘿。我轻手轻脚地关上厚重的教堂大门，隔着门板听到外面爆发的热烈欢呼声，心里不由得暗自得意：看来我的演技还不错嘛，威望UP！
但高兴归高兴，接下来就该思考正事了——怎么打败那个邪恶的伯爵。反正教堂内现在没有其他人，我干脆找了张长椅侧躺下来，开始认真思考我们的处境。
首先，目前最大的阻碍显而易见——我们两人目前的实力严重不足。都说一切恐惧来源于火力不足，但很不幸的是，现在我们的火力确实不够，根本无法直接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硬刚肯定是不行的。
那么晚上悄悄摸摸地干掉一支巡逻队如何？我在脑海中模拟了一下这个方案……不行，这样做风险太大。敌在暗我在明，贸然行动很可能会打草惊蛇，给全村人带来更大的危险。而且万一那些亡灵士兵有什么联络手段，我们一旦暴露后续就麻烦了。
正面硬刚不行，偷袭也不行，横竖都走不通，这可怎么办呢……我苦恼地用手指按揉着太阳穴，大脑高速运转，试图找到一个既安全又有效的解决办法。
等等……对了！分步拆解，逐渐蚕食如何？我们可以先想办法摸清楚那些巡逻队的具体来源和活动规律，再看看能不能找到它们的出生点或者指挥中心，先治标再想办法治本。这样既能降低风险，又能逐步积累优势，应该是我们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绝密鲁尔村夜战，堵红门来！
想到这里，我兴奋地一下子坐了起来，打算立刻去找奥赛尔商量这个计划。但刚坐起来就听到外面传来人群的嘈杂声和奥赛尔略带无奈的大声解释声，我又默默地躺了回去，还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
算了，还是让他先处理完外面的事情再说吧。
“塞西莉亚，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会儿，我去帮帮奥赛尔。”伊莲婆婆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看到我坐起来又躺下、还打哈欠的滑稽样子后，慈祥地笑了笑，便又走了出去。
我在长椅上躺着，大脑依然在高速运转。从具体的作战计划到对未来的焦虑担心，从如何摸清敌人底细到万一失败后的逃跑路线以及后果……有太多的细节需要思考，每一个环节都关系到我们的生死存亡。
想着想着，我又有些疲倦了。外面传来的嘈杂声——村民们兴奋的交谈声、奥赛尔略显无奈的解释声、偶尔传来的孩子们的笑声——这一切都让我恍惚间觉得回到了学校的课间休息时光。那时候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学习成绩，哪像现在要考虑生死大事……
算了，要不干脆休息一会儿吧。反正就一小会儿，等奥赛尔和婆婆分完肉给村民再说。我这样安慰着自己，缓缓闭上了眼睛。
……
“大小姐，起——床——啦——”突然，奥赛尔略带不满和无奈的声音传入我的脑海，将我从熟睡中拽出。
“啊呜……呃……”我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意识还在云里雾里飘着，“……别急嘛，让我再睡会儿好不好……五分钟就行……”
一直处于精神紧绷状态的我睡眠严重不足，精神状态糟糕透了。要思考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如何对付伯爵、如何保护村民、如何在这个危险的异世界生存下去……每一个问题都像大山一样压在我心头。说不想逃避是假的，退堂鼓的情绪在我心中悄悄萌生。
“不行，你都睡了多久了？现在肉都分完了，村民们都想跟你表达感激之情呢。”奥赛尔毫不留情地摧毁了我睡懒觉的美梦，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无奈和一丝抱怨，“他们在门外都不肯走，怎么劝都劝不动，快把我烦死了。这纯纯是把我当你的专职保安了啊！”
“哈……？什么情况……”我不情不愿地坐起身，睡眼惺忪地看着他。带着满腔怨气从虚空存储中取出小梳子，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蓝色长发，又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唉，人生无常，谁不是在演戏呢？特别是我这种被迫营业的圣女。
但我还是严重低估了村民们的热情。我刚刚推开厚重的教堂大门，外面黑压压的人群就像见到偶像的粉丝一样，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这突如其来的声浪让我吓了一大跳，身体猛地一抖，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态摔倒。
这阵势比演唱会现场还夸张啊！边在心里吐槽着，我边在心里想着如何回应这群“热情粉丝”。
“感谢大家的热情，我们完全理解大家的喜爱之情！”我努力稳住身形，不得不扯出一个标准的被逼营业式微笑，一边挥着双手一边大声说道，“但还是希望大家不要耽误了手头上的重要工作。工作要紧，大家散场吧散场吧！”
我的声音在人群的喧嚣中显得有些微弱，但村民们还是听到了，纷纷发出更加热烈的感激之言。奥赛尔见状连忙挡在我身旁，为我开路。
说实话，大部分村民虽然表现得很狂热，但素质还是不错的，自觉地为我让出了一条通往婆婆家的道路。只是他们的眼神……怎么说呢，“刘姥姥进大观园，但我是大观园，浑身不自在。
“大姐姐，谢谢……给你花！”在向前走的途中，一个稚嫩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转头去看，原来是一名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正用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我，小手捧着一朵淡蓝色的野花要递给我。
看到她天真无邪的笑容，我心中的烦躁瞬间消散了不少。现在的我无法忍心忽视这份心意，便小心翼翼地蹲下来，尽量让自己的高度与她平齐，温柔地微笑着接过了她手上的那朵花。
“谢谢你，小朋友。”我轻声说道，伸出手轻柔地揉了揉她柔软的小脑袋。花朵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让人心情愉悦。
但就在我沉浸在这温馨时刻的时候，那种若有若无的不适感突然袭来——就像昨天在森林里遇到亡灵时的感觉一样，一股格格不入但又微弱的邪恶气息在空气中弥漫。我的身体本能地紧绷起来，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个尖锐的女声就撕心裂肺地吼叫着，盖住了其他村民的声音，从我的背后传来——
“还我丈夫！还我丈夫！”
突如其来的袭击令我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我只能下意识地将小女孩紧紧抱入怀中保护好，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心脏狂跳不止。
但幸运的是，我先前为了阻挡灰尘而一直用魔力维持的薄薄护盾起了关键作用。只听见“铿”的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我感觉到什么尖锐的物体——应该是刀子之类的武器——被护盾弹开了。紧接着，周围的村民和奥赛尔便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制服了这个袭击我未遂的年轻女人。
虽然结果虚惊一场，但我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有余悸。我先轻抚了一下怀中被吓哭的小女孩，然后让奥赛尔和义愤填膺的村民们不要对那个女人做出什么过激行为。深呼吸几次让自己稍微冷静下来后，我走到被制服的女人面前，用还在微微颤抖的声音问道：“你……为什么要攻击我？”
“神选者大人，您不要理她！她只是个疯子罢了！”一个憨厚的男声从人群中传出，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厌恶，“自从她丈夫失踪后，她就疯疯癫癫的，见人就胡言乱语！”
接着，村民们便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语言中充满了攻击性与戏谑：
“就是就是，天天在村里闹事！”
“她丈夫早就死了，还在这里发什么疯！”
“神选者大人您别搭理她，这种疯婆子不值得您浪费时间！”
我皱着眉头，花了好一会儿才从村民们的言语碎片中拼凑出完整的信息：原来，这个女人是之前村里与伯爵一同出征的士兵的妻子。在丈夫失踪的某个夜晚之后，她就变成了村里人口中精神失常的“疯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