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或许这个物种从诞生伊始就注定是在残酷的世界里孤独地流浪的。人类的驯化让猫们成为了驯服的玩偶。没有被驯化而在人类空间的夹缝中生存的猫便被冠上了流浪猫的名号,就好像它们本就应被驯化,而孤独地流浪却成了异类。
而在这人类的空间里,猫的流浪似乎也是被特别允许才得以存在的。一旦人类重申猫应当被驯化的这类愚蠢主张,抑或是仅仅一时兴起想找麻烦,猫们便就失去了流浪的空间。
我们的聚集之处就这样在警察们对于驯化的重申之下被剥夺了。
黑田伯走后,这里的警察似乎对我们十分介意。即使正演到兴头上,也会有人穿过层层的观众站到我们面前,勒令我们离开。即使玲司哥极力维护和辩解也无动于衷。
“从来没有路人或是车辆对我们发起过投诉,现在马上就叫我们走算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警察用手指挠了挠耳朵,并没有说什么,但是在他那或许只为女士裙底睁大的眼睛里,我们大概只是一群吸引了酒鬼,无业游民和对社会不满的上班族的小混混,彻头彻尾的社会不稳定因素——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一两个和哪个命案相关,或是靠什么药品维持创作热情?
虽然如果了解一下我们,没有人会作出这样的猜测。但是恰巧这样的警察不会想了解我们,我们大多数也并不想被这样的人了解。
于是在一次冲突中,几乎所有人都被谈话了。
“好,好,知道了。”我是头一回看见玲司哥对着别人这样一边鞠躬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从警察局出来后,玲司哥背着他的吉他走了,我想喊一声,但并找不出理由。
警察对我的谈话也让我感到不安。
“小野寺春人......还在上高中啊......”
懒懒散散透露出不屑的语气,对方的眼神从厚重的眼皮下扎在我身上。
我忍耐着置之不理,要求回家。玲司哥说警察无论如何也不会太为难还有监护人的高中生。
将近临晨两点到家,父亲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背对着大门坐在餐桌旁,听到我进门转头看向我。沉默从父亲厚重的嘴唇扎在我身上。
我迅速回到房间关上了门。
已经有几周没能见到MIU,电话有时会打。她在新单曲发布后似乎在用各种方式想要让父母和经纪人放宽对自己的管理,也几经尝试溜出来,但似乎进展不容乐观。虽然电话里的MIU仍然更多是冷淡的语气,但我感受得到她的焦急。
躺在床上,手机输入MIU的电话号码但迟迟不按下。她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心情呢?会不会让她更添无谓的焦急呢?
把手机扔到一边。我终究没有勇气在这种时候告诉她这样的消息。门外父母似乎又在担心地议论。我早已习惯,也习得了无视他们的能力。
我是如何睡着的,这一夜我是如何过的,我并记不起来。我只知道,第二天早晨,从第一天开始就从未有哪一天离开过的ES-335,从我的房间消失了。
它确实消失了。
一遍遍地在房间里翻找,即使是一本书都塞不进的缝隙。无非是在逃避那个早已出现在脑海里的担忧。
警察向我父母通报了?如何说我,玲司哥,在那里演出的人,观众的呢?大概从那位警察的眼里不会流出什么利于我们的东西。他就源源不断地向我们身上挥洒着污秽。
推开门。父亲正坐在餐桌旁,一如临晨。
沉默。
我确信父亲发现了我,他或许只是在等待我开口,或许心怀侥幸地期待着我就这样接受了这个事实。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受从内心涌上来,几乎要喷涌而出。混杂了愤怒,不解,或许还有些许的悲哀和委屈。
“我的吉他呢”
“警察......和我说过了,我暂时把它收了起来.......”父亲没有回头,声音中似乎充满了疲惫。“不要和那样......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了,就算你不想,你......也总该去上上学”
我感受得到父亲在斟酌词句。或许是在许久未经管辖后重新被剥夺权利的愤怒,抑或仅仅是把他们称作“不三不四”激怒了我,虽然我对于父亲完全无法把愤怒实施下去。
我不知道何时我跑到了街上。意识到时,脸颊已经被粘湿的感觉覆盖。从几个月前,准备彻底扔掉生着的一切的我捡到了那把吉他,渐渐地,一无所有的我在迷途里拥有了音乐,观众,朋友。而现在流浪猫被疏忽的主人抓回了家里。这只流浪猫现在又一无所有,却连反抗也做不到。在城市里,流浪猫的一切都是被人类施舍的。我逐渐懂得了这个道理。
我所能做的只有把自己重新抛入音乐,就像几个月前一样,就像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虽然强迫着出狱过的心再次返回自我构建的监牢难免引起一阵恶心和悲哀。
从口袋里翻出耳机,已经生疏的肌肉记忆被重新启用。然而手上的却不是曾经熟悉的质感。
MIU作为赔偿给我的耳机。
不止。
在悲哀之外,这段短暂的时间理应留给了我更多。凯斯摩尔,MIU,东池袋,让我在前已无通路时有了一件不得不做的事,而当他们都因为各种原因离我而去或在此刻无法相遇时,我有责任将这条路走下去。
毕竟,后不见归途
零花钱并没有断供,演出得到的钱,虽然不多,但是也积攒起了一定的数目。只是吉他被拿走,音响仍然在,我的手指也不会因为琴的变动就失去能力......只不过,对于音乐来说我完全还是初学者,更何况几个月来也只是闷头练琴,对于设备可以说一窍不通。
虽然新的场所的问题还是没有头绪,不过起码有一件事情能被解决。
要不要......问一问玲司哥呢?无论是乐器还是场地,他大概总比我了解和可用到的更多。
我意识到我刻意地避免想到MIU。确实,场地,乐器,这种种问题对于小峰由羽来说可以说易如反掌。但我并不想拜托她这些事。MIU 不应当 是那样的人。
于是我决定暂且不告诉她。
“你是笨蛋吗?你再怎么瞒,迟早也会知道的吧。”打电话给玲司哥,立刻就被劈头盖脸地一顿骂。
“我也只是个街头演出的人而已啊,场地什么的要是有办法早就做了,我在你心里到底是怎样的形象啊,黑社会老大吗?”
“我只是不想让她难过.....如果能在她知道之前解决所有的问题就好了...”虽然只是打电话,但玲司哥厚重的声音就在耳边,让我不由得如同在他面前般局促地挠着头。
“总之买琴我带你去几个店吧,我帮你推荐几个型号最后还得你自己决定。明天有空吗?就明天吧。”我仿佛看见玲司哥双手叉着腰最终决定计划的姿势了,“让MIU难受不难受最终也只是你自己想的事吧。”
确实,这只是我在自顾自地想象,不过总感觉玲司哥的话里有种别样的含义。
“明天早上九点钟啊,挑一把琴不是什么很快就可以完成的事的。”
八点半我就到了约定好的车站前,任凭自己遐想将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陪伴我的吉他以抵御空空腹中传来的不满。
并非因为遵循“要比约定的时间提前到”的什么礼仪,亦或者习惯——我向来是不喜欢这些的。只是因为不知为何的焦躁早早地将我唤醒,而面对着堆在角落的DDD的专辑和音箱,我难以忍受手上奇异的空虚。池袋东口混杂着许许多多不同旋律,亦或者只是声音的场景在此时无可逃避地浮现在脑海中。用兜帽遮住脑袋的那个少女,总站在一旁。
我本想等到父母吃完早饭再出门。但那焦躁敦促着我挪动双脚。拉开房间门发出的混浊响声被周末的晨间新闻淹没,我低着头走过正吃着饭的父母和股票又在下跌的报道。父母大概正看着我,手中的筷子或许也停了下来,我并没有听到碗筷碰撞那清脆的响声。某种不安蔓延在我们共同呼吸的空气中。
这一切随着门锁精细的机械声被彻底隔绝在了家里。
玲司哥在手机上的时间跳到九点的同时拍了拍我的肩膀:“嘿,来了。”
我抬起手打了个招呼。
“今天就去石桥,我一个朋友在那家店打工。”玲司哥双手插在兜里站在我旁边,看着刚刚停在我们面前的公交车。它打开了门,等待了我们几秒。
“只是那里我比较熟悉而已,别想着能有什么特别的优待。”玲司哥带着一如既往的严厉的语气,“有多少钱能用?”
那辆公交车缓缓驶离,待灰黑的尾气消散后,它就从我们的生活中永远地消失了。或许我会在其他时候再碰到这辆车,但那时,今天我和它这几秒的相遇早已被忘却,只要没有什么东西给这段时间附加上特殊的含义。就像世界上的大多数偶然的相遇一样。
我从口袋里掏出零碎的钞票和硬币,小心翼翼地数清。
“喂!”玲司哥拍了下我的手臂,提醒我我们要乘的车到了。我再慌忙地把钱装回口袋。
公交车起步。
“嘛……淳吾他找到了一个可以用的场地了。”玲司哥在摇晃的公交车中紧紧拉着扶手,几乎看不见晃动。“就是稍微远点,在一座桥边的烂尾楼旁。有一家酒吧,叫……SolidGard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