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维罗,哪怕是清晨十分,天空也总是灰蒙蒙的。
灾云在人们头顶翻滚,红水酒馆前的街道一片死寂,偶尔有慌张的市民快步走过,与之恰恰相反,旧自由广场上人头攒动,聚集起了大量怨声载道的市民。
人们挤在广场上,簇拥在一处损毁的铜像基座前,攀谈、争辩、交易、打架......干什么的都有。
这些市民像是来赶集的,也像是来抗议的,准确来说,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大家只是太害怕了。
海面风平浪静,几起魔物袭击事件均发生在城外,在降临、发展、爆发、衰败这四个阶段中,魔灾尚处第一阶段,对城市的影响还很有限。
然而,恐慌是一种极难控制的情绪,一旦人们预见到厄运,恐慌的情绪很轻易就能蔓延开来。
“哈......哈啾!”
萨兰娅穿过冷清的酒馆大堂,稍稍打开酒馆的双开门,外面冰寒刺骨的气温立刻让她打了个喷嚏。
“萨兰娅大人,今天太冷了,请穿这件——”
“好。”
萨兰娅揉揉发红的鼻子,站定在原地。
门边,阿奎莉丝举起一件灰貂外套,轻轻给她披上,犹豫了一下后,对方又从怀中的首饰盒里拿出两只狼头耳坠,小心翼翼为她戴好......
感受到耳坠冰冷的温度,萨兰娅微微一颤,蹙起了眉:
“你早上出去买食材了吧,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阿奎莉丝的耳朵动了动,一边帮她把打绺的乌黑长发捋开、打理平整,一边怯生生地向她汇报着:
“嗯,我们西城区这边的物资开始短缺了,许多码头工人,普通市民,还有一些行会的匠人,想要抱团去上城区上访,要求城市委员会发放救济。”
“现在不是时候,要安抚他们......”
萨兰娅稍一思忖,继续开口,
“你以我的名义召些帮众,准备食物、衣服和日用品,先分发一点给那些闹事的人,以获取信任为主,告诉他们要跟红水帮步调一致,等时机成熟,大家再一起去争取最大的利益。”
“好的,萨兰娅大人。”
萨兰娅点点头:
“那,审讯塞西莉亚的情况怎么样,她招了吗?”
“您给的药很有效果,这几天凯拉大人都没怎么出手,光是我就让塞西莉亚姐姐招了大部分,都是银手福音会残存的据点位置,凯拉大人已经派人全部拔除了。”
“你说大部分,所以还有保留喽?”
“是的,她说还有一个存放了大量书籍和财宝的藏匿处,她领导的银手福音会大势已去,几近消亡,对我们来说,藏匿处应该是银手福音会最后,也是最大的价值所在。”
“那你为什么没能成功让她开口呢?”
被这样一问,阿奎莉丝一下子紧张起来,好像生怕御主大人认为自己失职,对自己失望,
“那个!塞西莉亚姐姐可能是服药太多了,她情况很糟糕,时不时就疯言疯语,不是在牢房里大声哭叫,就是发出奇怪的声音。从昨天开始,她连衣服都不肯穿了......她说她实在想见您,只要您答应去看她,她一定向您献上她的一切!”
“......”
住在潮湿昏暗的监牢,手脚被紧缚,只有一点点可怜的活动空间,在暗无天日中丧失了时间观念,吃着被下了药的食物,还要经受所爱之人无情的审讯,一遍又一遍。
单是听阿奎莉丝描述,萨兰娅就能想象到塞西莉亚绝望的惨状了。
而犯下罪孽,指使阿奎莉丝做这种事的,是她。
萨兰娅·克尔芬,那个曾经统帅帝国第十二军团的领袖,那个以猎巫,除魔,拯救无辜为己任的夜百合骑士团长,那个来自北境,不肯屈从于命运的年轻雌狼,如果是那个人的话......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一定会愤怒地挥起长剑,把眼前这个一脸阴郁,深重地残害了别人,却表现得毫无波澜的禽兽捅个对穿。
是啊......她已经变成这样的人了,她早就是这样的人了。
她知道如果不这样,她和她周围的人一定会以比现在还要悲惨十万倍的身份和姿态,才能在凯拉的身边继续存在下去,而她和凯拉的命运......也会在黑女巫巨大且不可控制的欲望漩涡中彻底粉碎。
为了保护,所以要摧毁,为了关心,所以要冷落,为了溺爱,所以要折磨。
因为不想成为黑女巫,所以要用黑女巫的方式行事,要学习黑女巫的魔法,要染上黑女巫的癖好,要比黑女巫更加堕落才行。
她要成为一切的主导者。
她必须这样。
“不,告诉塞西莉亚,我不去见她,我讨厌她继续跟我讲条件。”
萨兰娅语调冰冷,把阿奎莉丝说得脸色一僵。
看得出来,阿奎莉丝是希望她去见塞西莉亚的,对那个一手把自己培养起来,把最珍贵最热烈的情感全部托付在自己身上的修女姐姐,人鱼小姐肯定不想对方继续受苦了。
“为、为什么?塞西莉亚姐姐是在跟我讲条件没错,但她说过,是萨兰娅大人您的话就没问题了,她会向您献上一切——”
“我派了你去审问她,她跟你讲条件,就是在跟我讲条件,她既然屈服于我,那也该屈服于你。”
萨兰娅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向阿奎莉丝,接着居高临下,欺身凑近了对方,两只狼头耳坠晃动着,在火光的映衬下闪闪发亮,
“你是我的人,阿奎莉丝,记住这一点,也要学会把这个道理教给别人。”
“啊啊......是......”
阿奎莉丝悉心为她梳理了仪表,一双冻红的嫩手一直停留在她的肩膀上,听到她这样讲,少女瞬间气血上涌,脸蛋绯红一片,双手也下意识攥紧了她的衣服,语气激动地颤抖起来,
“我是您的......我当然属于您......萨兰娅大人,太好了......”
虽然萨兰娅早有准备,但阿奎莉丝那种完全把她当作另一个人欣赏的视线,还是让她感到一阵不适。
她清楚她不是那个人,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想在阿奎莉丝面前扮演那个人——她最恨她的哥哥了。
不对,被这种眼神看着,被阿奎莉丝当作另一个人用力抓紧,用“不适”来形容她的感受还是太保守了......
她觉得恶心。
可她身体的反应,不代表她不希望这种情况继续下去。
相反,这说明她对阿奎莉丝的控制起了效果,而且非常牢固。
她做得不错。
萨兰娅强迫自己勾起唇角,笑给阿奎莉丝看,这样做了之后,她眸光黯淡,脸色变得更加阴郁,但她仍旧把自己和阿奎莉丝拉得更近:
“你完成了我的指示,你很听话,我可以奖励你。”
她搂住人鱼纤细的腰肢,埋头嗅了一下对方脏兮兮的脸颊,再伸手捧住对方的脑袋,像精密的机器一样慢慢把对方的脸扶正,正对上她自己的脸——
她吻了上去。
这大概是她生平做过最冷静的动作。
若爱意可以量化,那她这个动作里倾注的爱意绝对是负数。
只是唇瓣间的接触,只是两条生物肉之间的互动,只是两个腔体正在交换各自的内部产物和菌群。
过程很长,很难熬......萨兰娅清醒地睁着双眸,冰蓝色的眼瞳里毫无神采。
当然,比起木偶一样的她,阿奎莉丝的反应截然不同。
阿奎莉丝顺从,热情,带着一股近乎狂热的虔诚,拼命地想要给予她正反馈,让她开心。
可惜,最愉悦的人不是她,偏偏是想要取悦御主大人的人鱼少女。
某刻,萨兰娅与阿奎莉丝分开,终止了自己的痛苦,见对方意犹未尽,还准备上前,她直接抬手,把对方向后推开了一段距离。
“御主大人......阿奎莉丝以后也会努力的......”
“跟我去地牢。”
“欸?大人不是要出门吗?”
“没错,我要去下城区,所以最好多找一个称职的打手......带我去乌娜的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