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兰娅盯着少女的脸，少女也用深陷在眼窝里的双眸看向她。
她故意裱在脸上的冷峻并没有吓退对方，这年幼的少女神情茫然，脸上不见丝毫应有的稚气。
“让开。”
“......”
对待她的命令，少女只是麻木地抬着头，没有遵从，没有乞求，也没表现出恐惧的样子。
如果不是对方呼吸时胸口在微微起伏，萨兰娅甚至以为面前的少女是具没有生气的塑像。
四周全是饿到眼冒绿光的难民，她在这里给少女施舍，会给双方都招来麻烦。
“你......”
萨兰娅蹙着眉，轻轻咬了咬下唇。
好像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莱夫，给她吃的，叫她让开。”
“哦，好的，大人。”
莱夫转头回马车上拿食物，那少女呆了一会儿，低下头，继续用石片刮蹭地上的骨头：
“喀嚓......喀嚓——”
石片折断了。
萨兰娅向少女走近几步，垂下头，姿态有些居高临下。
这一次，少女抬头看了看她，又转过去看了看背上奄奄一息的弟弟，然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咕哝。
“呃......唔......”
那种声音和姿态，根本就不像人，而像是一只萎靡、执拗的小兽。
“你说什么？”
“不要......吃的......”
少女干裂的嘴唇翁动着，嗓音嘶哑，
“要......药......弟弟.....热......”
“他怎么了？”
“病......热......一直睡......”
“药......救弟弟......或者......去墙里面......看白袍子......”
少女口中的白袍子，应该是指城里银手福音会的医生，而银手福音会已经被她和凯拉剿灭了，长期生活在城墙外的对方当然不知道这一点。
“我没有药。”
“嗯......”
也许是得到过太多次这样的回答，少女一点也没表现出失望，脑袋重新垂了下去，丢下断裂的石片，两手托起背上的弟弟，颤颤巍巍站起了身。
犹豫一下后，少女还是走离路面，给萨兰娅的马车让开了位置。
“等等。”
少女被她叫住，回身，木然地望向她。
萨兰娅深吸一口气，颤抖的手掌紧握成拳，又缓缓放开，
“上我的马车吧。”
“大人，这不妥吧？您的慈悲大家有目共睹，但就算救得了他们两个，也救不了这里所有的——”
“我，慈悲？”
萨兰娅勾起唇角，苦涩地笑了笑，
“我明白你的意思，莱夫，让她上马车吧。”
......
萨兰娅刚牵着少女踏上车厢，久候在里面的帕蕾莎立刻就扑了上来：
“御主大人，我们要怎么处理她？要不要......派人把她送走？或者、或者找个什么地方，先把她留在那里......”
“留在哪里？要是我们把她留下，你觉得她和她弟弟还能撑下去吗？”
“这......为了大人的事业......那种事......也是没办法的......”
从讨论的一开始，帕蕾莎就已经把答案写在了脸上：
她能把少女带在身边，神官小姐很开心，可另一方面，对方更害怕这女孩会拖累她，害她降低效率，失去利益。
对帕蕾莎来说，一边是救助无辜，一边是忠于自己的御主大人，倘若有必要，对方就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前者，抛弃人性，只为满足御主大人对效率的追求。
凯拉欣赏帕蕾莎，准备把“家畜”的管理权交给对方，这不是没有道理的。在被她们影响的少女之中，帕蕾莎绝对是受调教程度最深的那个。
“我不打算丢下她，能有一个当地人在身边不是坏事。先让这孩子待在车里吧。”
现在的帕蕾莎不适合照顾这女孩，那么除了帕蕾莎之外，人选就只剩一个了：
“乌娜，你专门留守车厢，负责照顾她。”
“啊？”
萨兰娅这样安排，乌娜瞬间不满起来，冲她大声嚷嚷着，
“你这家伙，大费周章逼老娘跟你出来一回，结果要把老娘当保姆使吗？是不是小看我？！”
“我说，你做。”
萨兰娅手上一扯，把少女连同那个男孩一起拉到了乌娜的座位旁，
“乌娜，认清你的位置，多为你的姐妹考虑一下，嗯？”
“你......！做、我做！我做就好了吧！”
大母牛烦躁地哼哼着，跟少女说话也没啥好气，
“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这瘦不拉几的小豆丁又怎么称呼？”
“我叫赫莉，他叫罗伊......”
“没有父母？”
“嗯......死......死了。”
少女坐在宽敞的靠背长椅上，被车内三人和众打手盯着，显得不太自在，扯了扯自己身上披的破布。
“哼，那咱俩差不多。”
乌娜啐了口唾沫，伸手从身前的圆桌上拎起一盏石头茶壶，掀开盖子递向赫莉，后者眼睛一亮，赶紧接过去，先给弟弟罗伊喂了一点茶水，自己又把剩下的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萨兰娅靠近罗伊，伸手在对方的额头上试了一下，感受到男孩滚烫的体温后，她把手放到男孩的颈部，轻念咒语，指尖冒出了一些细碎的冰花。
受了冰凉的刺激，罗伊瑟缩了一下，表情渐渐舒缓了些。
赫莉抱着空茶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萨兰娅的动作，看到弟弟似乎好受了一些，少女空洞的双眸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
但很快，那一丝涟漪就转为了失落和哀求。
因为萨兰娅停止了施法，她收回手，漂亮的冰花迅速消融在空气中：
“你弟弟在发烧，我做的事只能缓解，救不了他的命，他需要专业的医生，需要药品，需要干净的食物和水，也需要一个不受打扰的环境来修养，”
萨兰娅沉着脸，与赫莉错开目光，拒绝了眼神交流，
“这些，墙外的下城区都没有，唯独墙内才有希望。”
赫莉僵住了一秒，马上扑向她，也不顾自己裸露在外的躯体，紧紧抓住了她的衣摆：
“那个......！”
孩子不傻，知道萨兰娅在暗示什么，进而开始表述自己的价值，想出卖这些以获取她的青睐，
“我......我可以......”
“你可以什么？在路边刮骨头？”
“不是的！我......把我......卖到城里吧......请您......打理一下我，把我当作奴隶卖掉换钱......我、我不是雏了，但是我很漂亮......我不丑......”
少女拼命仰起脸，用手抹掉脸上的脏污和泪水，想让萨兰娅看看她的样貌。
“不，我不是奴隶贩子。而且你太瘦，太小，那些富人不喜欢这样的品类，你也没有技能，连佣人都当不好，没人会买你的。”
“不要......求求您......救救他......我只有罗伊了......”
赫莉这样在绝望中挣扎许久的人，若是永远处在黑暗中还好，怕就怕在一旦被人给予了希望，就再也不甘于在悲惨命运中沉沦了。
“妓院......请把我卖到妓院去，是孩子的话，他们什么样的都收......等罗伊好起来，您把他也卖过去，我们姐弟可以一起为您挣钱！这样可以吗......”
“如果我真想那么做，我为什么不选健康的孩子？”
“选我......选我吧......求求您了......求求您......唔！”
萨兰娅突然转回头，身体前倾，凑近了哭成小花猫的赫莉，把对方吓了一大跳：
“你知道灰爵吗？”
“灰爵......”
赫莉眼神一凛，神情马上变得恐慌起来。
“看来你知道他。”
萨兰娅继续欺身，把赫莉逼到了车厢的墙壁上，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他住在哪里，身边有多少人？”
赫莉本能地缩起肩膀，转头看看弟弟，又飞快扫了一眼在旁边按着剑柄的帕蕾莎，和人高马大的乌娜，最后把目光重新落在萨兰娅脸上：
“灰爵大人住在旧塔楼，我不知道太多事，人们说......全维罗人的一举一动，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不是普通人......”
“那他立下的规矩呢？所谓的‘奉献’是怎么回事？那些向他奉献了至亲心脏的人，后来怎么样了？”
赫莉整个人都在发抖，似乎在下城区谈及灰爵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我、我不知道......好像有的消失了，有的真的被他带走了，去了更好的地方......”
“为了改变现状，你就没想过奉献你的弟弟么？”
“不！不......我是说......想过.....但是不能那样......不可以那样......”
赫莉疯狂地摇头，紧接着又点头，连续重复了好几次，泪水刷刷地从脸颊两侧滚落下来。
看得出来，仅仅是偶然在头脑里滑过的一个念头，就给了少女巨大的负罪感：
“想过......是因为......生活真的好难过......可他是弟弟......我在想......如果真的没办法，到了最后一刻的话......对不起......罗伊......我是坏姐姐......”
“我刮骨头，捡垃圾，偷东西......我想给他弄吃的，让他攒点力气......”
萨兰娅静静地看了赫莉几秒，确信少女没有撒谎，然后缓缓后撤，靠回了自己的椅背：
“你的情报有点用，但远远不够，我不满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言行间多了一种神似黑女巫的疏离感，
“不过我可以满足你的请求，我会把你弟弟的病治好，供你们吃喝，住大房子，穿暖和的好衣服。”
在她平淡的语气中，赫莉睁大眼睛，眸中的绝望一扫而空，迸发出了灼热的光芒。
“这不是免费的，我不会白白帮助任何人，你要向我证明你的价值，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能明白吗？”
“我明白......我明白！谢谢您......谢谢大人......！”
“别急着答应。”
萨兰娅抬起胳膊，脱下炼金手套，将雪白的手背露给了脏兮兮的赫莉，
“如果你愿意，从此刻起，你和罗伊的命就是我的了。你们活着，是因为我需要你们活着，你们受我供养，是因为我认为你们对我有价值。”
“......”
“尤其是你，赫莉，我是你的御主，你要保守我的秘密，做我的眼睛，我的耳朵，你要把你听到、得到，以及你所拥有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奉献给我，只给我一个人，如果我发现你背叛我、欺骗我......”
萨兰娅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用冰冷的视线扫了一眼昏迷中的罗伊，意思不言而喻。
而赫莉几乎没有犹豫。
“我不会的，御主大人。”
少女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捧起萨兰娅的手，像是捧着一件精致的珠宝，
“我愿意，我是您的，永远是您的，只要您能救罗伊，就够了......”
说着，赫莉虔诚地俯下头，吻上了她的手背。
萨兰娅凝视赫莉片刻，微微颔首：
“帕蕾莎，给她擦擦身体，换上一套你的备用衣服，要合身的，然后让她到车前面跟莱夫一起，给我们指路去灰爵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