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是,与之恰恰相反,萨兰娅现在担心得要死。
压力,巨大的压力源源不绝向她涌来,她觉得呼吸困难,随时都想在帕蕾莎的怀里失声尖叫。
向主人交权,向同伴转移维罗后续的治理工作,那些不过是一个极小的环节,而打到脸上来的魔灾才是她们最大的问题!
凯拉对于防御魔灾十分自信,小女巫的方式,是通过屏障魔法把维罗加固成一个安全的避难所。
萨兰娅当然愿意相信主人,可是在海上经历过这些事情,尤其是亲眼目击过敌人的情况之后,她对形势的评估已经到了极为悲观的地步。
这次出现的敌人是魔族,而非无意识的魔物......魔灾中诞生了拥有智慧的人形魔族,这样的话性质就完全变了,这所谓的“魔灾”也不能再称之为魔灾,而是一场异族对他们发动的有组织、有计划的入侵行动。
这是一场战争。
她们最先遭遇到的敌人只是先头部队,并不见得是对手之中实力最强的,但萨兰娅可是清楚自己这边有几斤几两的——巨兽号是维罗最强的海上力量,而巨兽号上的凯拉,更是她们这边的最强战力。
在这种情况下,敌人却搞得她们损失惨重,即使是最精通魔法的半精灵女巫也陷入了鏖战,优势寥寥。
这场非常局部、规模极小的海战已经把她的压力槽拉爆了,那陆地上的重头戏又会是什么样子?
敌人如果从海陆两个方向夹击维罗,这里的人要怎么守?
维罗城只是一座沿海的贸易城市,这里物资充沛,防御工事优良,但也只是一座城市,在如今帝国控制力衰微,各地势力一盘散沙的情况下,一座孤城,哪怕拥有最高最厚的城墙,也终究是有上限的。
维罗,没有纵深,没有退路,除了水手、佣兵这样不堪大用的非正规战力,就只剩下一群养尊处优的小市民了。
而现在她得知,就在这样的条件之下,她们面临的很可能是举国级的魔潮侵略军,这种情况甚至比魔灾初期的北境战役还要糟糕,防守维罗,这在战略上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要怎么打?
唯一的解答,就是无解。
魔灾问题是无解的,那种美丽、高贵,强大到让人绝望的魔族,同样是不可战胜的,她没办法改变任何事情,维罗会沦陷,就像任何一个被魔物盯上的城市一样,就像她的故乡一样。
结论再明显不过了。
萨兰娅意志孱弱,身体变得软塌塌,信念、责任、荣誉感,一点淡淡的自傲......那些曾支撑着她,让她这个军团长能在尸山血海里挺直脊梁的东西,统统都在消散,只剩下了一个最保守、最怯懦的念头:
“我、我想活......我想活下去......帕蕾莎......你也要跟我一起活下去......”
求生欲,嵌在人们大脑里的蛆虫,一经刺激便开始疯狂地蠕动扭曲,把正义的灵魂腐化吸干,把好人变成恶鬼。
萨兰娅冰蓝色的眼瞳有些失焦,神采变得空洞而诡异,慢慢抬手到唇边,神经质地啃咬起自己的指甲,直到把自己的指尖咬得血肉翻起,嗅着透进鼻腔里的血腥味,她嘴角又不由自主地扭曲、抽动起来。
船只在摇晃。
甲板之下,一间幽暗、狭小、腐臭的舱室内,一个卑劣的堕落不堪的废物,只想和主人,和另一个自己能够支配的所有物一起苟活下去。
活着,要活着,人都死了,还讲什么责任跟荣誉......
萨兰娅不想再失去身边的任何人了,她没法兑现自己说过的大话,没法再保护维罗了,所以......
维罗城......现在是她的筹码,在有必要的时候......她必须成为以前自己深恶痛绝的那类人,就像主人一样......
主人是对的,凯拉是对的!!她必须——
“啊——!”
“救命!有东西,这里有东西!救......呃啊——!
在木门的裂隙之后,大量惊慌的身影逃亡而过,凄厉的尖叫声刺痛了萨兰娅的耳膜。
魔物进来了,有魔物在船舱里!
萨兰娅浑身一凛,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帕蕾莎,指甲慢慢嵌入了对方白嫩的背肌。
“嘁——”
帕蕾莎吃痛,神情间闪过一丝痛苦,但马上重新对她翘起嘴角,用一个有点让人心酸的笑容抚慰着她。
“你一个人,要乖乖待在这里,别出声,只要等凯拉大人找到你......”
“不......不行......!”
“嘻嘻...萨兰娅大人伤成这个样子,恐怕没办法阻止小莎噢......”
帕蕾莎掰开她的手,缓缓站定,抓起墙角的武装剑,向萨兰娅背过身,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谢谢,萨兰娅姐姐......”
帕蕾莎道谢,一颗小小的泪珠自眼角滚落,另一侧的眼罩也湿润了,少女的一头短发俏皮、柔和,被火光镶上了一层金边。
萨兰娅熟悉帕蕾莎那个表情,一点对她的依赖感,一点妹妹似的傻气,看向她的眼神却不太单纯,被她察觉之后,这丫头就会放弃掩饰,舔舔嘴唇,尽情释放出自己贪婪的目光。
“回来……帕蕾莎......”
帕蕾莎没再看她,没听见她的话,深吸了一口气,上前猛地拉开舱室木门。
“吼——!”
嘶吼声炸进房间,外面的走廊早就成了地狱,残肢断臂,血肉飞溅,几只尖牙利嘴,面容狰狞的鱼人魔物正跺着脚蹼,用镰刀似的利爪疯狂撕扯一些尚未断气的水手。
神官少女的现身,让鱼人们发出了兴奋的咆哮,这些魔物的复眼红光骤闪,用沾满粘液的躯体向这边蜂拥撞来。
帕蕾莎径直正踢,击退了一只离门最近的魔物,随即抽剑在手,回身“砰”得一声关严了木门。
“恶心的畜生,都给我滚开啊!!!”
那是萨兰娅听到的,帕蕾莎的最后一声叫喊。
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响成一片,渐行渐远,又戛然而止。
空气重新沉寂下来,门外只剩下了鱼人魔物在低吼,还有它们“噗噜”、“噗噜”的掌蹼声。
“呃......呜......呜呜呃呃啊啊啊啊......”
萨兰娅恸哭着,用长剑撑起身子,又摔倒在地,她想施法,但她已经把自己的魔力榨干了,只能挣扎着继续往前爬行。
失血,透支身体的惩罚正在显现,她的意识逐渐模糊,船舱的摇晃也愈加严重,她开始体验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感觉自己每爬一步,都像隔了数天之久。
恍惚间的某刻,她的身体滑到了那座堆积着污物,恶臭不堪的尖顶铁笼旁边。
那滩笼中的污物近在咫尺,从形状看应该是一具残缺的死尸,一群白花花的蛆虫蠕动着,在烂泥一样的肉沫里钻来钻去,制造着圆圆的孔洞。
......
“所以呢,军团长大人——”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萨兰娅猛地一颤,慢慢抬起了头。
“这些死在你前面的家伙,你觉得他们算什么?”
塔莉亚盘坐在铁笼的正中央,眼角轻弯,对她露出了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