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了已经死掉的人，萨兰娅的眼眶里立刻盈满了泪水，她抓紧铁笼的栏杆，把铁制的栏杆扯得吱嘎作响，用力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
这样，她就能更仔细地端详栏杆后的塔莉亚了。
性感饱满的肌肉曲线，湿漉漉的长发，大片小麦色的肌肤暴露在外，而遮在衣料后面的部分，则比那些娇里娇气，整天躲着太阳走的贵族少妇还要白嫩。
那就是女水手塔莉亚，千真万确。
察觉到她的视线，这位本来应该身负重伤，随鬼船一起沉入海底的女孩眨动金眸，缓缓朝她凑近了些。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假的......”
这是幻觉，一个确凿无疑的理由就是：塔莉亚是不可能管她叫“军团长”的，她从来没告诉过塔莉亚自己以前的身份。
这个塔莉亚，是假的，是她的幻觉。
幻觉......这是有过好几次先例的，萨兰娅清楚自己的精神状态很糟糕，她也知道，神智恍惚的时候，自己的感官完全不可信，应该靠理性来分析问题。
可她做不到，她相信没有人能做到。
面前的塔莉亚好真实，好真实......她分不清......
“为什么哭，萨兰娅？”
塔莉亚微微歪起头，茂盛的棕发披散到一边，对她摆出了疑惑的表情。
萨兰娅脸颊和鼻尖都红红的，对塔莉亚的问话无动于衷。
她不要跟对方产生交流，没有必要，没有意义，只会让她的心情更加难受。
但对方并不这样想，女水手扯了一下自己的亚麻衫，向上抬起手臂，掌心轻轻按住了她握着栏杆的手。
没有肌肤相碰的软软触感，塔莉亚的手像是没有实体的虚影，直接穿过了她的手心。
果然，眼前这个女孩，就是她这个疯子的幻觉罢了。
“呜......呜呜......”
明明对这种事早有预料，萨兰娅还是被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袭得喘不过气来，她呻吟着按住胸口，肩膀剧颤，泪水也瞬间决堤，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顺着她的双颊簌簌流下。
“娅儿，你这样子好没出息啊......”
“你是......假的......”
“假的？”
塔莉亚的眼神晃了晃，侧身斜倚在了铁笼上，翻卷的发丝向下遮住脸庞，这位女水手敛去了原本轻松的语气，声线变得萧瑟低沉：
“那，为什么是我？”
“欸......？”
塔莉亚像只鬼魂，话语间带着幽幽的回音：
“为什么你会想我出现在这里，而不是其他的人？”
“为什么......”
萨兰娅念叨着问题，塔莉亚随即打断了她：
“你在军团里有不少死掉的同僚吧，嗯？雨果教官，霍尔德副团长，还有艾琳——”
“别说了......”
“头两位英勇的大男人死于凯拉，至于艾琳的话，死得要更早一点，是被叛军杀害的......那个蠢丫头替你挡了一箭吧？”
塔莉亚在嘴里嚼着什么，低头沉思，接着侧目对上了她的视线，神情平静，
“可怜了那么年轻的医生小姐，被箭头割断了喉咙，我知道的，她流了好多、好多的血，艾琳啊艾琳......躺在自家军团长的怀里，死到临头了还在傻笑......”
“别再......”
“她最后是有话想对你说的，你看到她的嘴唇在动了，对吧？艾琳对你讲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不想听这些......陈年旧事......”
“都是因为你没能救下她，在那之后，你身边就再也没有像她那样了解你，能悉心照料你的人了——”
“住嘴啊！！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这个......你这个阴魂不散的......”
萨兰娅的语气忽地软了下来，一缕血丝，顺着她咬破的嘴唇流淌而下，她言语里满带着绝望的哭腔，
“我想救你，我试过救你的......我真的已经好努力了......塔莉亚......对不起......是我太弱了......我做不到的......”
“所以，你叫我到这里来，是要对我道歉？”
塔莉亚咧嘴一笑，言语娇嗔，
“好狡猾啊，娅儿，你也知道自己很受欢迎对不对？你肯定清楚，我们之中没有人会拒绝你的道歉......”
“塔莉亚”说得没错，她要道歉，她应该向因她而死的所有人道歉，那是现在她心里唯一，也是最强烈的愿望。
可是这一切不过是她的自我安慰罢了，从头至尾，这里只有一个在自责和堕落的漩涡中挣扎的疯子。
“那么，你要不要也向帕蕾莎说句对不起？她就是下一个吧？”
“帕蕾莎......”
萨兰娅重复着那个名字，眸光晦暗。
“是的，帕蕾莎，又一个因为你死掉的人，想见她么？”
女水手话语里充满了蛊惑的味道，讲话的同时，对方的身体也在悄悄发生变化，头发慢慢缩短，由深棕色转为了淡金色，气质也由狂野粗放变得娇气玲珑。
然后是容貌，想象中的塔莉亚，正在一步步地转变为帕蕾莎。
“道歉吧，萨兰娅姐姐......小莎不想您自责难受，向小莎道个歉，您就能解脱了，不是么？”
“帕蕾莎”的声音很轻柔，怀揣着一种......几乎令她心碎的期待。
可对方越是这样，萨兰娅就越无法把那句道歉说出口。
因为那句道歉，毫无意义。
“解脱......？”
萨兰娅声音嘶哑，扶着冰冷的栏杆，一点一点支撑起身体，
“我不要......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帕蕾莎”抬起头，静静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霍尔德和雨果死了，艾琳死了，塔莉亚也是......我哭过了，我自责了，我说过无数遍对不起，因为我没救下他们！！！”
疼痛，要把她身体撕裂的剧痛，萨兰娅体验着这种痛苦，慢慢扯起了嘴角，
“但是，没关系......我会、我会再试一次的......”
再试一次，就和她之前做过的努力一样，她现在要出去救真正的帕蕾莎了。
再试一次......
没错，她要拼尽全力，她会信任身边的一切，然后再试一次。
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会再试一次。
萨兰娅艰难地弯下腰，拾起了地上的长剑，剑刃向她反射来一道冰冷的金属光泽，出奇地让她觉得安心。
“！”
与此同时，一团团诡异的灰色魔光突然从她体内涌出，逐渐向四周逸散开来。
萨兰娅一惊，眼眸迅速转为了暗金色，尾椎一阵麻痒，一条末端分叉的黑色细尾钻出她的体表，亢奋地左右甩动着。
同时，有两只小角刺破了她的额头，血丝猩红，自她汗湿的额角蔓延而下。
“哈......哈哈......”
“那些......道歉的话，留到地狱去再说也不迟。”
她转头，最后向那座铁笼留下了一句话，接着奔向了舱室的木门。
在她身后，铁笼内空空如也，只有一滩爬满了蛆虫的腐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