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莉翁的家被夹在修车铺和旅馆中间,如果两边的建筑物像家庭号鲜奶纸盒,那厄莉翁的家就会是火柴盒。
有那麽一段时期,镇上关于土地规划的事情很複杂,不只是镇长,聪明如我也搞不太懂。
总之那被遗弃和推卸的结果,就是一条可以被廉价买下的死巷。
经过合适的照料,库兹明先生的家在那里发芽。
库兹明先生是个和善的人,虽然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并不这麽认为。
我和妈妈一起看过一部电影,里面有个喜欢拿指甲戳人的粗眉毛小姐,从此以后我就觉得眉毛很粗的人有点可怕。
对不起,姆嘿嘿……就是觉得有点可怕……
我就这样偷偷害怕着库兹明先生,直到我偶然发现,他鼻子的形状和厄莉翁一模一样。
我赶紧凑近了看,掰开库兹明先生的眼皮,发现眼睛也是同样的色泽。
库兹明先生闷哼一声,眼球上下飘了一下。
当他坐起身以后,我开始觉得,他是世界上的另一个厄莉翁。只是更大、更高、更毛茸茸、更会打呼噜。
「嗯……呃……诺娃?怎麽了?」
「库兹明先生,你会用指甲去戳人吗?」
「不会啊,为什麽这麽问?对了,要喝鲜奶吗?」
「可以不喝吗?」
之后,我再也不觉得库兹明先生可怕。
像是今天,他喝光两瓶气味刺鼻的酒以后,歪歪地躺在摇椅上坠入梦里。
黑色的唱片在他右手边旋转,音乐盖过他的鼾声。
歌词唱着关于恋人的故事,正拍比脉搏微弱,反拍能压垮心跳。
库兹明先生的眼球左右动着,却不像随着音乐摇摆的样子。
我走上前去,想确认他是不是真的睡得很熟。
厄莉翁从后面拉住我的手,把我抓回她身边。
「嘘……诺娃,不要弄醒他。」
「不会啦莉雅……」
我只是想摸一下库兹明先生的鬍鬚,因为我的鬍鬚还没有长回来,每次摸下巴都有点寂寞的感觉。
「上楼吧,东西在上面。」
厄莉翁家里的楼梯很好玩,踩上去时会有咿呀咿呀的声音,像是正在抱怨天气不好的膝关节。
二楼只有一个房间,或者说,有一个用宽度取代长度的走廊。库兹明先生大概早已下定决心,他一扇门都不打算装在二楼。
「诺娃,就是这个。」
以前,厄莉翁并不经常翻她妈妈的东西,因为她的妈妈生气起来很可怕,整个人会膨胀成躁动的红色。
生气到极致,会把自己调色成突破视觉极限的红外色彩,到时候我们都找不到她。
可能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有两年没见到她。
久而久之,我对她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一个替厄莉翁命名的人。
「莉雅,这是什麽?」
我不该问的,那很明显是一大叠纸,写着数之不尽的、由打字机排泄出来的字。
「就是这个,我们需要知道的事情,妈妈早就写下来了。」
厄莉翁看起来很兴奋,像是在静脉注射过亢奋药物,心跳声和楼下的鼓点融合在一起。
「诺娃,看这个。在很久很久以前,大洋中心曾经存在一片大陆。」
世界地图是用铅笔,被亲手画上无酸纸的。
笔画的上次与下次难以区分,混沌提炼出的现实仍然乱无章法。
我辨认出了六个国家的大致轮廓,真奇怪,我本以为我能全部指认出来。
从我们国家立足的陆地到大洋彼岸另一块更广阔的大陆之间,除了细碎漂浮的岛屿以外,多出星球腹部肥肉一样的大地。
「本来有这个地方的,只是后来因为地震,就这样沉进海底。」
我不记得历史课说过这麽一段,但厄莉翁不可能骗我。
我只有一个问题。
「莉雅,这个词怎麽唸?」
「诺娃,这个词今天上课刚好教过。」
是……是这样吗?姆嘿嘿……
明明今天我很认真的。
厄莉翁用食指戳着其他行,我靠上她的肩膀,想和她用同一个视点观测。
「看,这块岛屿就是当初沉没的地方之一。现在海岛国家的人都叫这片海“布烈帕罗”,听起来很熟悉对吧。」
「莉雅……妳是说!」
「没错,布鲁布鲁啪啦啪啦岛,陨石就是被带去那里了。」
我和厄莉翁同时去握对方的手,想要击掌。
我的右手抓到她的右手、她的左手抓到我的左手。
我们放开彼此以后,决定再尝试一次。
我伸出双掌要击掌,厄莉翁越过我的手掌,转而捧着我的脸,啪啪拍了两下。
有点痒痒的感觉残留着,总之庆祝完成。
「那……莉雅,到底是谁带陨石去那里的?」
「诺娃,我在想……我妈妈可能知道。」
厄莉翁的表情阴沉了下来,我也顿时察觉到,我们可能被捲入一个可怕的秘密阴谋里。
「她一定是瞒着我们去那里,去参加政府的秘密调查,或是和外星人进行反侵略战争……或是!」
有人正站在我们后面,搔着身体,沙沙声异常清晰。
库兹明先生上了楼,我才发现楼下的音乐早已停止。
「嗯?啊……妳们对她的科幻小说也有兴趣吗?」
一小泡富含消化道气息的酒精涌出他的嘴唇,他向我们道了歉。
「抱歉,对了,有人想喝鲜奶吗?」
「可以不喝吗?」
我们后来下了楼,库兹明先生换了新的唱片,听起来像两块石头在床单上迅速打滚。
厄莉翁拉着我的手,我们跟着音频不断转圈圈,直到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