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搖動着手電筒，光線的操控杆。
尚未知曉姓名的植物朋友，晃着枝椏遮住直射而去的強光。
黑暗像在躲避閃耀的套索，不過我知道，祂只是在坐擁絕大多數宇宙空間的情況下，被我吹動一根汗毛。
冰冷沉靜的龐然大物，既不會晉升成任何人的朋友，也不會淪落爲任何人的敵人。
「首先找到媽媽和隕石，然後就能見到外星人。」
厄莉翁這麼說着，用手掌拍打樹幹。
她認可地點點頭，打開紙盒，握住斧頭柄。
「我們會比政府的宇航員更快、比老家的人更快……」
斧刃砸在樹皮，生命的碎屑濺出，留下淺色的小傷口。
厄莉翁在樹皮上敲出十幾條傷痕，金屬的鏽漬被挽留在邊緣。
她垂下雙臂，用手背抹掉下巴的汗。
「呼……外星人……一定還有其他星球，也存在人。」
我知道的，要是厄莉翁遇見其他星球的人，她會幫助他們在地球站穩腳跟。
不會容許任何人趕走他們，不會讓他們受盡白眼。
厄莉翁垂下雙臂，斧頭從她的指尖滑落，斧刃扦插在土裏，把過路的昆蟲釘進更深的樓層。
我捏起袖子，用袖口幫厄莉翁擦擦臉。
「好了，換莉雅拿手電筒。」
「諾娃不行的啦，妳會弄傷自己的，繼續幫我拿手電筒就好。」
「纔不會，我的體力明明就比莉雅好。」
「呼……那只是因爲諾娃連自己的疲勞都感覺不到，其實早就撐不住了。」
「纔不是！」
我會證明給厄莉翁看，我絕對能幫上忙。
我會證明給厄莉翁看，我也會是了不起的外星開拓者。
「諾娃，放開斧頭。」
不要。
「嘿咻！」
看來地面相當喜歡斧頭，比想像中強大的重力讓我嚇了一跳。
我重整態勢，一鼓作氣扛起斧頭。
「哇！」
樹冠包圍出深色的圓筒，夜空比地面明亮許多。
我突然發現自己躺在地上，被溼土和叢生雜草擁抱着。
厄莉翁的頭突然從下方竄出來，懸停在我臉上，整個人黑呼呼的一大團。
「這下，諾娃妳知道了吧。」
我覺得很生氣，對自己很生氣。
「好啦，把斧頭給我。」
「等一下……莉雅……」
「給我啦！」
「噓……」
我用手掌壓住厄莉翁的嘴脣，至少我覺得那是嘴脣，太暗了看不清楚。
「諾娃，爲什麼要拍我的額頭？」
「噓……莉雅，妳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仔細聆聽，就在我們的側邊。
有個女生的在說話，還有泥土嘩嘩的聲音。
我們安靜地等了一下，直到飄出一句清晰的話。
「我就知道這是個爛主意……」
厄莉翁把我拉起來，並一把搶走斧頭。
我正想抗議，手電筒就被塞到手裏。
我們躡手躡腳往聲源走，聲音其實很細微。
因爲某種巧合，在樹林裏繞行的聲波，在我們所在之處聚集而變得可以辨認。
我們躲在樹叢後面，黑暗中聳動的人影，因爲微光而可以觀測。
「萬一他們以爲我是殺人犯怎麼辦？但我真的付不起墓地的錢……」
她的手裏握着一把鏟子，猛力把土填進一個大坑洞。
「不就塊破地！怎麼會這麼貴啊！還有王法嗎？」
吼完一聲後，她降低音量，低調地繼續歇斯底里。
我認得這個聲音，她是尤勒伊，先知尤勒伊。
我推上手電筒的開關，把光的套索拋向她。
「晚上好！尤勒伊！」
她的叫聲聽起來像熱水燒開時，水壺尖銳的哨音。
被光線籠罩的尤勒伊突然僵硬，接着跪在地上，並高舉雙手。
「警官！別開槍！」
「尤勒伊，我們不是警察。姆嘿嘿……我們是諾娃和莉雅。」
尤勒伊眯起眼睛，我察覺到一件事。
站在光明的人看向黑暗時，情報都是朦朧不清、不可理解的鬼影。
我把手電筒照向我和厄莉翁的下巴，然後我聽見一聲呼氣。
「感謝隨便什麼神……」
樹影覆蓋的尤勒伊，像是深藍色糕點一樣塌陷下去。
厄莉翁站到我身前，她仍然握着斧頭。
「尤勒伊，妳在這裏做什麼？」
「欸……丟……丟東西……」
尤勒伊又恢復了一點神經質，往身後的坑隨手灑了一把土。
厄莉翁從困惑轉變爲好奇，順便轉達我的問題。
「什麼東西要大半夜的埋進土裏？」
「嗯……這個東西很特別，這裏的法律規定不可以隨便弄壞和亂丟。」
尤勒伊的身影開始緊張地抖動，有意無意地在坑洞覆蓋的土上踹了幾腳。
她撓着脖子上段，咯咯笑了兩下，像是故障的齒輪機器流出哀嚎。
「亂丟我就要吃罰款，但與此同時，鎮長卻沒有提供可以免費把她丟進去的洞……哈哈……」
尤勒伊的笑聲戛然而止，但顫抖身體的動作更劇烈。
像是爲了保持毛皮乾燥，必須要甩掉身上的水滴。
「鎮上的教會也不會幫助我們這種人……呃……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會有人去找教會麻煩……」
尤勒伊嘀咕着，要自己別再說下去。
「聽着……幫我保密好嗎？不要和任何人說我來過這裏。」
厄莉翁指向坑洞，那洞裏似乎是個袋子。
「所以，那是什麼？」
「小孩子別管這麼多。」
「妳不也是小孩。」
「那不是重點！我正在做很重要的事！真的很重要！」
尤勒伊的嗓音陡然拉大，幾乎是嘶吼。
我的手一鬆，手電筒掉在地上。
「對不起，我只是……我只是有點累……」
尤勒伊還在對厄莉翁道歉的時候，我朝地上的光源彎腰，想把手電筒撿起來。
「不割開根本搬不動我祖母……我還弄壞了我唯一的線鋸……」
「割開什麼？什麼線鋸？妳也是來砍樹的嗎？」
「我全身到處都是血，妳懂嗎？我一直擔心有血塊卡在頭髮裏，然後就這樣被警察發現……」
「聽不懂。」
我又一次把手電筒拿在手裏，握柄上好像沾到了什麼。
我照了一下地面，那種奇怪的黏着物好像滲進了土裏，斷斷續續延伸到尤勒伊埋東西的大洞。
似乎是一路拖來時，內容物透過袋子滲出來了一些。
「謝謝，我覺得好多了，妳們真好。」
尤勒伊擦了擦眼淚，拖着鏟子，一瘸一拐地往鎮上的方向走。
雖然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但我想，她肯定覺得好多了。
「哦，對了，別告訴別人這件事。」
我不是很明白，但既然尤勒伊這麼說，我也沒有追究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