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莉,我们今天来看《大脚爷爷吃辣与后空翻》。」
「不要!」
鉴于艾米莉的激烈抗议,我临时改变主意。
为了艾米莉的教育着想,下一次我会採取强硬的态度。
不过,下次的事情毕竟是下次的事情,下次的事情就下次再说。
「我的导师退休以后,正在着手写一本科普读物,妳应该没有兴趣吧?」
艾米莉被引诱出洞,总算愿意把头探出棉被。
说实话,从博士生时期起,我就不是很会应付那位老先生。
但我对他的成就怀揣着由衷敬畏,所以在教育问题上,我愿意再相信他一次。
「做好准备,艾米莉。这是个很长的睡前故事,它不但尚未完结,还会延伸到妳们的时代……」
……甚至跨越已然不属于人类的时代,被同样嚮往真理的智慧续写,在另一张床前轻声叙述。
一开始,我们把现实世界符号化,再把符号组合成式。
一步一步构建、规整、削除、合併、代入、推翻、引进、思索、验算,然后我们得到模型,一个用符号表述的世界。
庞杂计算结束后,我们得把符号还原成现实,从而在人脑内用想像力得到宇宙真相。
但是事情并不总是顺利,说到底,一条简洁美丽的理论,真的能概括整个浩瀚宇宙吗?
我不知道考卷背后是否有答案,我的职责只是作答。
假使真有答案,它能否带领人类去往任何地方……我这信奉邪教的傢伙无能为力,那是艾米莉她们的权与责。
「有这样的理论,我们的宇宙是十一维度,除了三维空间和一维时间,额外的七个维度可能蜷缩在极小的尺度内以至于无法观测……」
这是弦理论的一小部分,较为通俗的解释。
想像一下,有一种趣味的可能性。
零散的意识情报,量子尺度的幽灵,它们有可能漂流在高次元的微小通道里。就这样在时间里跋涉旅行,直到被偶然地接收和解读。
「爸爸,怎麽了?继续唸嘛。」
「艾米莉……妳知道今年是哪一年吗?」
嗡嗡鸣虫为了闪开高涨的洪水,争先恐后挤进耳内。
我突然醒来,天花板的阴影情报瞬间涌入,大浪冲刷过梦境的沙滩,捲走沙粒。
头好像被打气筒灌饱,要带着全身飘起来。
我滚动身体,滚下床,用额头顶住床头柜,一点点把驱干撑起。
我趴在床头柜上,收音机播放着朦胧的深夜谈话。
「……前阵子,他们发射了第一颗人造卫星,而国内还有少数族裔的国民还没去过学校。这不只是东西方文化与制度的问题……」
我的另一半意识慢悠悠地爬上岸,衣服还是湿的。
似乎有一个难以提出的问题,和时间有关。
「诺娃,妳醒来了吗?」
我往窗边看去,厄莉翁正跨坐在窗框上,右腿还垂在外面。
「诺娃,妳可以来帮忙一下吗?尤勒伊这个弱鸡爬不上来。」
「嗯!我来了!」
我捞住尤勒伊的左手,厄莉翁抓住尤勒伊的右手。
尤勒伊的脚从牆缘滑开,双腿慌乱地在半空挥舞。
「呜哇……呜哇啊啊……我就不该来的!」
原来先知不会飞,新知识。
我用脚掌抵住牆缘,双手往上拉。
但是尤勒伊没有因此上升,还是无助地随风飘扬。
如果尤勒伊掉下去摔断腿,我会在她的石膏上画一颗漂亮的星星,这样她在医院就不会太无聊。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势能赋予后,尤勒伊摔在我房间的地板。她看上去眼角湿湿的,我便请小艾米安慰一下她。
「我差点死在那!」
尤勒伊紧抱着小艾米,发出严厉的抗议。
「下面有我家的床垫,妳死不了。」
厄莉翁坐上我的床,不耐烦地用脚趾戳着地毯。
「妳安静点,别吵醒诺娃的妈妈。」
为了尽量避免声波走失,我们三人坐上床,充当三根营骨,撑起棉被帐篷。
手电筒摆在三角结构中心,亮光的喷泉向上勃发,然后洒在我们头顶。
尤勒伊似乎彻底冷静下来,把小艾米丢回给我,蹩脚的演示嫌弃的模样。
「所以,为什麽妳们想建一艘船?」
「去布鲁布鲁啪啦啪啦岛找到陨石和我妈妈,外星人的线索一定在那里。」
面对厄莉翁的回答,尤勒伊的嘴唇开出疑惑的梯形缺口。
「布鲁布鲁啪啦啪啦岛是个啥?哪个白痴编出来的名字……」
尤勒伊突然停顿。
「原来是我……行吧,我有办法帮妳们搞到木材,但这次一定要付我钱。」
厄莉翁朝我投来一个眼神,我知道她要说什麽。
「一言为定。」
「那就好,我今天晚上还有一个客人,所以我可能要早点走。」
尤勒伊掀开帐篷的一角,我们的萤光密室立刻塌陷一角。
厄莉翁把帐篷举在头顶,直勾勾的盯着尤勒伊。
「妳又要去干嘛?」
「这个……非註册服务业的一种,小孩子别管这麽多。」
尤勒伊在我的房间里跳了两步,踩着蓝紫色的花纹离开。
「那行吧,我送妳。」
厄莉翁按住尤勒伊的背,把她塞进窗框。
尤勒伊发出尖锐的道别,音调随着坠落而稍稍偏向低沉,下行的过程非常短暂而难以察觉。
「再见!尤勒伊!」
我朝她挥手,她正陶醉地躺在旧床垫上,舒服的一脸呆滞。
今晚剩下的时间,我和厄莉翁凑在收音机旁边,试图忽略那些不重要的杂音。
「出于选票和党内人士压力,艾柯霍维茨议员似乎不再是温和派中坚成员,转而对大洋对岸的大国採取强硬态度……」
在人声杂音以外,我们听见旋律。
行星磁场变动的快速音阶;恆星表面暴动的突强演奏。
今晚第二场梦,我听见尤勒伊响亮的尖叫。
即使我在梦里应该听不见声音,尤勒伊也早就处在不同部分的夜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