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龙族的爪
千风铃，龙族，15岁女孩，学院在读。
龙族在人形态时会长出对应体型的龙尾、龙角。
其他的魔族也一样，或多或少持有着他们对应的魔物种族的特征与种族术式。
故从魔族的外貌多样性出发，服装设计业的前途仍旧一片光明。
千风铃有龙角，有龙尾。偏浅的红发间漆黑的短角，特制的衣裳中摆出红甲片覆盖的半身长尾巴。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龙族人体了。一眼过去，龙的特征并不使人感到突兀，反倒增添了几分魔物娘的韵味。但千风铃的情况比较特殊。
她有一双龙爪。
一双不知为什么，在非龙形态也始终存在的红龙爪。
结实的龙肌，阴森的爪牙，红色自然地向人类肌肤色过渡，这三尖龙爪异常地存在于千风铃身上，替代了五指手掌。
这龙爪，又找不到合适的手套来罩住。就是找到了，也会为千风铃的生活提供更多不便。
大多生活用品都围绕手指而设计——这给千风铃的父母造成了极大的苦恼——更多感到苦恼的是千风铃自己。
这现象是应该不存在的。在千风铃出生后不久，她的父母便焦急问遍了所有的同族好友，而没有一个合适的答案。
那些魔族研究机构找上门，说帮忙解决千风铃的龙爪病。结果便是，不见一个有成效的，还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
千风铃的父母到最后把那些「上门援助」全部拒绝掉了。但即使有政府帮忙压风声，这关于龙爪病的追究也依旧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熄了火。
千风铃则是不知其怎办，并还因这而有了许多苦恼。比如用爪子刮破衣服，睡觉时扯碎被子，抓脸抓出血来。
不过她慢慢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为了进食，她学会了用两根爪牙夹住勺子。为了开门，她特别学会了用爪子精细夹住钥匙，并扭动它。为了未来，她照样在9岁时开始去初等学院，在自尊心的驱使下就读于正常班，并习得了用爪尖夹笔身，用掌肌抵笔尾，于不稳定中实现写字。
本来，在桑衫这样相对开放、包容的社会环境里，千风铃仍旧可以健康幸福地生活到18岁——基于「魔族与人类早期发育相同」而设置的法定成年岁数。
但千风铃的父母死在了一场「诅咒」事件当中，就在今年。
此「诅咒」异常恐怖。染上此「诅咒」的人，肌肉会在发作时溶解，化作地上的一摊黑色污浊液体，经挥发后传播到人体里，造成传播。好幸这种病没有大规模传开，因为负责维护秩序的「执行者」们以惊人的速度将「诅咒」铲除净了。
然而，把净化后的父母送到千风铃面前的人，正是桑衫廖廖几位公开了名姓相貌的「执行者」——芳汀·斯匹德。
「关于你的事，我了解了一些。你回到床上睡一睡吧，我帮你开门，钥匙在哪?」
「在……在，在门边的消防箱上……」
「需要吃什么东西吗?我正好带了一些甜品，都是我最喜欢的款式，希望你也能够喜欢。」
「不，不用，真的、不用……」
「我把甜甜圈放这里了，先睡一觉，饿起来了再吃。来，躺好，尾巴不要压着床板。你平常是趴着睡的吗?」
「不是，是侧着……」
「那就侧躺好，不要弄疼自己。抱歉，我不能在这待太久，我得走了，但我得等你睡着再走。晚安吧，龙女孩。」
「晚安……」
醒来的时候，那位亚麻色头发的小姐便不见于眼前了。餐桌上的白盘子里，有一个甜甜圈，铺着粉白糖屑，气味很是甜美。千风铃近乎是悲伤与感动一起，在热泪里吞咽起那只口感甚佳的甜甜圈。
……
千风铃得到她的名字，是因为她的父母喜欢风铃，而她的父亲又姓千。她的房间和她父母房间，各自都在窗外挂了一两只风铃。
风刮起时，铃声便会传到屋里，告示着天正凉，气正盛。但铃声会传到别的人家里去，于是他们一家子对风铃作了改造，让它只在特定的时间里可以晃荡。
铃声在，父母却不在。空寂的房屋里，唯思绪流转。
几天后，她便找到了当地的一家只由魔族经营的咖啡厅。
她在这几天里没有找到过自己父母的「墓碑」，换言之便是没见到「墓碑」限定行动范围里的「鬼魂」。
「为什么……我找不到你们啊……」
硬要说起她父母的「遗愿」，她首先想起来的就是父母生前最希望她能够办的一件事——不为自己的爪子而苦恼。想了很多、很久，最后能够让她从消极中振作起来的，就是想要回应这份心意的执念。
认为自己做着正确的事，实际上是始终偏移于正道上。如果做不到自我改革，那自己就找不到正轨的路，此时需要的便是他人的帮助。然而千风铃认为，摆脱苦恼的方法，就是让自己早点把各种事都做到好，从而忽略爪子带来的苦恼。她简单地迷路了。
「我自己能做好的，一定。」
她是偏偏要一个人住在这个家中，即使什么都得由她一个人去做，即使学院里许多人都愿意向她呈去问候与关怀。
她似乎是把自己对外封闭了。在学院里她沉默寡言，应付他人也是敷衍了事。作业照旧认真完成，课程照旧认真听讲，办事照旧认真进行，但非得是一派愁眉苦脸，无情将每个想要接近的人拒之于外。
「我有什么问题吗?没有吧，哈哈。」
一天的课结束，于回家的路上，用补贴的钱，在家外面找店子喝热菜汤，再一个人到家里安安静静地收拾东西。风铃声在夜晚前摇曳。然后，打着灯光做功课，笔掉了不会有人捡，腰疼了不会有人捶。睡了，也得向父母的房间喊一声晚安才行。
或许是念到钱未来可能会不够用，她早早地想着打工，于是出来找工作，却四处磕壁。终于，找到了这家咖啡厅前。一个恶魔族(李·斯普)的大叔刚好买完菜回来——菜袋子叼在他的细长尾巴上——他在店门口朝千风铃说:
「干嘛的，站门口愣着干什么?想找我们店的龙族帅哥?没有那种货供你看，小家伙。」
「您是这个店的员工吗?」
「是。什么事，要点饮品里边请。」
这是一家由某名深谙咖啡厅暗室不见光日的血族开设的魔族咖啡厅。在这里进行工作的，有成年猫族女性、成年犬族女性还有成年兔族男性等。还有李·斯普族的胡茬子大叔。
「千风铃……15岁……龙族，不知什么原因无法使手部褪去「龙化」……法规是不允许16周岁以下的人可以打这种工。」
咖啡厅的后厨房里，大叔——古德尔，核对着千风铃的临时简历，朝她讲起了她不便入职的缘由。
厨房里有很多东西。一些不知道做什么用但应该是用来做食品的设备，两排灶台，一张大桌面上有数个砧板，其下是装刀具等的活板门柜。某处角落里是数台三层冰箱，冰箱堆旁堆着青菜、萝卜和刚买回来的龙肉……?的菜袋子。大家在这里各自做着食品。在来回奔走的步伐中，有着饭香、苹果香还有甜甜圈的芳香。
「更重要的问题，是这爪子干什么也不方便。你行吗?」
「请容我一试，我能做好这份工作的!」
古德尔难为情叫来其他几个女性员工。她们找了一件合身的女仆装，并根据尾巴进行了裁剪调整。
于是千风铃穿着一身女仆装，踮起脚在原地欢快地转了一圈。
「我可以打工赚钱了吗?」
「赔钱还差不多。」
千风铃失望般将尾巴瘫在地上，嘟着嘴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来。
「我是不知道你这六年学院怎么读的，居然连最基本的没能力不赚钱都不懂。」
「现在急着赚钱干什么……试穿也试穿够了，我们顶多留个岗位给成年的你。」
临时简历里没有提及个人生平事迹。
垂下头，偏视线，咕噜转动的眼珠子无所定从。
「因为，有人告诉我，希望我不要为我的爪子而苦恼。我想提前适应用爪子来生活，所以就……」
「呵，想的这么远，还想的不切实际。」古德尔的声音似乎带了一些嘲讽的意味。比较尖锐，比较刻意，抬高声调，像是在批判千风铃的幼稚。
千风铃感受到，站着的自己正在被坐着的人从高处藐视着。
古德尔慢慢起身，立在千风铃面前。隐约的紧张里，千风铃只用鼻子呼吸，古德尔奶油沐浴露味差点扰了她的心。
他不语，只是一昧地用沉默审视。
想到自己最后可能的机会就都在他手上，千风铃可不敢做什么冒犯，即使她知道，自己的脚尖已踩到刀尖跟前。
「入职前先训练，周末有时间就来，来了我会提供指导。想要回应那人的心意，就别让我失望。」
「欸?」
前辈们捂着嘴噗嗤笑了，除了严肃的古德尔自己。
☆☆☆☆☆
「当女仆服务生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是一颗服侍的心!服侍的心，听懂了吗!」
「服侍的心!所以你要明确，作为一名女仆服务生，你必须得具备有一种情愿服侍对方的态度，你得想着让对方得到体贴，还要学习一系列规范化的礼仪动作，让客人清楚你愿意为了他们而付出!」
「是!我明白了!」
「那么你要学的第一个动作就是鞠躬，用热烈真诚的动作表现你的服侍心!来，看我演示!」
「欢迎主人光临!」
「千风铃!学着我演示一遍!欢迎主人光临!」
「好的!欢迎主人……噗嗤……欢迎……噗呼呼呼呼——」
「你笑什么?」
「前辈您穿着女仆装鞠躬的样子，我真的学不过来啦!」
古德尔展示着他伟大的胡茬子与壮实的小腿肌肉，以女仆形态进行指导。而相当关键的是，他竟还用尾巴摆出个爱心的形状?!
没有排班的一个猫族前辈，则是站在一边，眯着眼，捧住肚子大笑不停。
咖啡厅的后厨房里，他们两个已经成为了当日最大的笑点之一。
「不准笑，好好学。免得你到时候吃了瘪而跑来找我。」
「呼呼呼呼呼——对不起对不起可我还是很想笑呼呼呼——」
「古德尔喵，你的零度笑点就是小千的最大笑点喵嚯哈哈哈哈哈——」
可爱的短辫子龙女仆与十分不友善的胡茬子李·斯普大叔「劲爆女仆版服务生指导导师」。
两道不成共振的笑声激扬，以及古德尔的严肃论调，惹得其他背对着这般场面的魔族们暗笑。场景是很滑稽不错，但古德尔的动作十分标准，他把「服侍」的精髓几乎完美地呈现了出来。
千风铃便是要在这种视觉高压下顺利学习成为咖啡厅服务生。
问题就是这起步太难。她不好意思去看蓝白色调女仆装的大叔前辈长有胡茬子的脸，那对表面洁净但肌肉发达的小腿。
「看什么看，加紧练!」
「是!」看来自己还是屈服于猎奇心理了，居然又不禁看出了神。
「学完鞠躬后学站立礼，学完站立礼后学走路，学完走路后学待命姿势!」
「好多……」
「多也得撑着!我当初学的时候不比你难受!」
「为什么您会学这些啊……」
「我不希望有谁哭哭啼啼着要找我换班，然后把不属于我的女仆工作推给前台接客的我!」
「呃……」
过约一个上午的时间，古德尔终于停下对千风铃的高强度训练。他让气喘吁吁的千风铃躺到一张「白色大排档座椅」上，自己则占一处灶台，开始生火为千风铃做蛋炒饭。
一会，喷香的蛋炒饭端到了千风铃面前。蛋炒饭的形状是一个胖胖的圆脸，顶上长着两只角，下面又生出来一条细长的矛尖尾巴。
「我们咖啡厅向来有一个传统，那就是让准备当招牌服务生的家伙学会做一份食品。」
「在准备正式接客之前，先到厨房里做蛋炒饭，并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做成龙种的形状。」
「让你做蛋炒饭是因为蛋炒饭好做，要的技术含量比做什么布丁低，比摆什么水果拼盘的技术含量高，还能充分体现心意，正适合你这样求上进的家伙!」
「其实是他只会做蛋炒饭喵。」
「……」
「做完的蛋炒饭放在自己的保温箱里，一个保温箱最多放七盘蛋炒饭。所有人的保温箱在隔壁那个房间里，我已经给你挑好哪个保温箱了，进门左手朝里数第八个。」
「顾客指名你并要求吃蛋炒饭时，就到保温箱那取一盘蛋炒饭出来，亲自端给顾客。蛋炒饭会保持最原先的温度，不用怕冷掉。」
「蛋炒饭不够了也不要想着在非指名状态中做，这个时候应该准备好随时待客与接客，让他们知道由某个服务生做的食品是限量的，是要争着抢的!你要营造一个战场，一个只能由一个人获取资源的战场!」
「懂了吗?」
「前辈，您就不用领着我把这全程都真的做一遍了，而且您女仆装可以脱了吧?」
「把我刚才的事重做一遍。」他用矛尖尾巴刺扎了千风铃的尾巴。
结果还是没有休息。那个一整天都没有排班的猫族前辈又开始大笑了。
好笑归好笑，实际做起来还真挺麻烦。因为用的是龙爪，而且是第一次炒饭。
怎么着夹铲柄都感觉别扭。她突发奇想，学起自己用笔的方式来对待锅铲，勉强还行。
与上午的礼仪姿势训练比起来，这做蛋炒饭的难度真高上了数倍。
理所当然的，属于她的第一份焦味蛋炒饭便诞生了。黑乎乎的饭粒，焦糊糊的蛋黄粒，还有诡异的炒饭形状。
「蛋炒饭做好了，装到盘子里，端到保温箱那去。」
指示接着来到，千风铃只好照做。结果是什么呢？倒饭失败，由猫前辈收拾摊子;放器材失败，哐当哐当好一阵声音;不慎打碎一个空盘子，古德尔捂着脸用尾巴清扫碎渣。
最后，艰难地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法，让装着炒饭的盘子得以顺利躺在爪掌上。至于锅和锅铲什么的，现在先不管，碎不了。
捧到保温箱室的过程就很简单，用掌肌端着盘子就行。盘底很烫，但千风铃的龙爪不会因此畏缩，因为龙掌肌耐热性高。
保温箱的运作依靠魔能。给改造后的精灵提供魔力，让它们只释放升温魔法，并通过改变魔能传递速率来控制精灵释放魔法的剧烈程度，进而实现稳定控制温度。
用掌肌托盘底，用爪牙勾住保温箱握柄，打开箱门，将黑炒饭放到三层平台中的上层，再用掌背合上箱门，并调节旋钮，开始保温。
「我做得怎么样?」
「一脸期待让我夸你的表情，是让我夸?这是不可能奏效的。不行，重新干。」
「蛤?」
下午时光，千风铃被继续要求做蛋炒饭。古德尔穿上管家制服，到了咖啡厅的前台位，负责提供点单以及唤名服务生。那个总在笑的、现在闲的猫族前辈，摇着尾巴在千风铃身侧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做饭。
「小千，头上冒汗了喵。」
眯眯眼笑容的前辈没有为忙碌的千风铃擦汗。
这个前辈叫莉雅，是比较常见的猫族女孩，细分了就是可可猫族，种族术式是随时随地将手掌变成猫爪，并不需要变成猫才能变出软乎乎肉垫。
莉雅前辈是白色短发、丘峦适中的二十五岁成年女性。脸蛋上染着一抹水浸似的绯红，化开在淡白的肌肤里。白色的猫耳自头发间长出，一会警惕般立起，一会失落般塌下，灵动似欣喜越冬后的生灵。白色毛茸茸尾巴，长长地打扫地面，左晃右晃如被逗猫棒吸引注意的猫咪。
「真的不擦一下喵?」
「前辈，为什么您能够说出这句话，却不帮我擦汗哇……」
「我就只是看着喵，没别的什么心思。」
「那能不能别说什么风凉话……噫!铲子又掉了!」
「那算风凉话嘛……我倒还想知道你遭了这么些苦，怎么还没有想着放弃喵?」
「前辈，我应该讲了……有人叫我不要因为爪子而苦恼，所以我想连着未来的苦恼一起解决了。我不能放弃。」
「……想法纯粹简单点也没事，只是容易磕壁喵。」
「磕壁?除了刚开始做事有些麻烦以外，就没什么麻烦的了。只要坚持把一件事做到底，就一定有机会实现的。」
「大多数事说要做，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可以做的喵……不是说所有的坚持到底就能成功。」
「但我现在不就在这个咖啡厅炒饭吗——哎呀，又烤糊了一块!」
用龙爪来炒饭终究是困难许多的。
「那是特殊情况喵。你迟早会在这里碰上你绝对不想碰到的人喵……他们会为了自己而给你造成苦恼，而你还得心甘情愿去接受他们的恶意喵。」
「客人能对我做什么?明明有法律什么的能保护我吧?那我对那个动手动脚也是没问题的吧?而且别的客人也在看着，前辈们也可以照顾我。」
千风铃艰难将糊饭倒入脚边的垃圾桶，重新动作起来制作新的蛋炒饭。垃圾桶已经要满了，而桶子至多能装六份饭的量。并排升起的油烟被白色天花板顶的魔导净油格栅吸收，不知通往何处。
「想的简单不是件好事喵……」
「如果会发生前辈您讲的这些事情，我觉得都不用怕，因为前辈肯定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我也是要面对的。」
「你的爪子怎么样都会造成苦恼喵。你有学业，但非是要在这种周末时候抛开学习来我们咖啡厅，学院那边首先要担心起喵。」
「我觉得只要在学院里好好认真听课就行了，作业和课后功课全交给课间，耽误不了我来这里实习。」
「就算学院能接受，那这里能接受你喵?顶多是接受了古德尔的指导，却会因为15岁而被政府禁止呆在这，你可是很可能要被赶出去喵。所以……我们顶多只能在未来给你留个位置喵。」
「只要没人发现，我就是成年的，前辈们替我打掩护就行。我想要尽早掌握这份工作，所以我得留在这。位置留给未来的我?不行，我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我不想放手。」
「你看，又忘了翻炒了喵。」
「噫，真的!」千风铃试图小小地向上抬一抬锅子，并自然地以失败告终。
「呼……还好没烤太久。前辈，您跟我说这些是干什么?我想要好好地为未来做准备了，也是为那句话作答复。可以请您暂时别说话吗?」
「这么急着赶我走喵?呃……唉，好喵，我最后再问小千你一个问题，问完我就闲散去，不打扰你了，如何?」
「您请说吧。」
「你真的没想过古德尔其实是为了迎合你喵?我们店本来是不招16岁以下的，厨房更不可能让你进来。只是老板成天待在那个暗室里，」莉雅指向厨房里的一处空旷角落，角落的壁面隐隐约约有缝隙痕迹——那便是老板所在的暗室，「而且把绝大部分事全丢给古德尔打理。单身的那家伙，可能是对你这种小女孩有兴趣，所以才破例让你进来的。你不害怕吗?」
「我为什么要害怕?前辈他明明对待我很好，愿意为了我而穿上女仆装，还讲了那么多东西，我不觉得他坏。」
「古德尔入职，是因为跟我有关系喵。」
「蛤?」
「我是觉得寂寞了喵……唉，怎么办才好呢……让一个半道杀出来的龙女孩占了我的热闹去，不太滋味喵。工作日里，那家伙还经常想着要照顾你喵?」
这句话颇有震慑力。千风铃的爪子本就不能很好的把握住铲柄了，可这话语一出，她就像失了态地松了爪，用好一阵功夫才重新捻起锅铲。
「现在就搞这种事，倒不如放到未来去弄。让古德尔那家伙死死心，免得你这样的年轻女孩又遭其毒手。」莉雅将话讲得特别生动，仿佛她确实被古德尔毒害过一样。
「不行，」千风铃忙回过神。她的关注点在前一句话上，那句劝她放下现在的话上，「我还是要继续待在这里。」
「既然我坚持带着这双爪子生活到现在，又坚持找工作找到了这里，还用坚持打动了古德尔前辈，那坚持到底总能有收获的。」
「就算古德尔前辈确实对我有意思，但这里能给我带来好处。而且好处比坏处多，我为什么不能继续下去?」
莉雅摇摇头，摇摇尾巴，叹声气走开了。回到一张小板凳上，重新观察起千风铃炒饭的动作。手忙脚乱的，多半是全炒糊了。
古德尔恰好在这时来厨房，叫一名刚刚摆好水果拼盘的蛇女仆准备好接客，顺便视察厨房最里边灶台前的千风铃，并招呼着她多向旁边的前辈学学手法。千风铃难为情地点点头，神色中掺杂几分疑问与惊恐。莉雅笑而不语，暗暗眯着眼打量着被橙汁浸满白领的古德尔。
其他在场的人，依旧憋着笑，不出声。
☆☆☆☆☆
大约着过了几个月，千风铃已经在咖啡厅里待了二十多个周末。她的的确确在古德尔的指导下，成为了一名相当有实力的龙女仆服务生。仅局限于非实战演练中。
「前辈，终于可以让我工作了吗?」
「问了我一百多遍这样的问题……不依你心意，我多半会烦死在厨房。」
「那真的可以让我积累实习经验了吗?我保证不会外露年龄，坚定只按女仆规章来办事!」
厨房里，千风铃兴奋地张合着龙爪。
「莉雅，」古德尔对待命中的莉雅喊，千风铃的神经立刻紧绷，「给千风铃扮下妆，让她看起来像个正规女仆。」
「唔喵，早上你让我带妆品盒原来是为了这个?我也料到了会是这样。」
「来，小千，尾巴铺地上来，坐凳子上，闭眼。」
「明，明，明明白!」
莉雅于是压低身子，在给千风铃补妆的同时轻语道:
「好好表现喵，不要让前辈我和古德尔失望喵。」
「好，好的……」
「那么紧张做什么……我是会对你失望的喵。受了那么多古德尔的照顾，我是不允许你出岔子喵。」
「遵，遵命!」
「这样才对喵。昂，好了，可以睁眼站起来了，让期待着你出道的大家好好看看你现在的脸蛋。」
眨巴眨巴眼，所有人都为之而笑了。
咖啡厅的大家都宠着千风铃，他们无不关注着千风铃在这里得到的成长。她成为了一名上道的女仆服务生，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
千风铃第一次奇迹般没有失误地做出一份蛋炒饭，是在她10.20生日那天。
那一天，她先用勺子给每一个人挖了一口饭吃，自己则吃掉剩下的。所有人的脸上都焕出了光彩——除了依旧在暗室里不出门的老板。
现在的千风铃，并不像刚开始那样，会不小心刮破自己的女仆围裙了。
厨房最里边的那个灶台，已经专只为千风铃使用。她在那的墙边装了一个钩子，并挂上了一只风铃。
当她又做好一份蛋炒饭时，她就要踮起脚，朝风铃用力吹一口气。清脆的铃声荡漾在厨房间，快活的空气飘逸在笑声里面——唯独老板依旧没有出来过。
现在的千风铃，并不像刚开始那样，会因为爪子而误伤前辈了。
望着这室内洋溢着满满的幸福，千风铃不自禁抬了嘴角。前辈们始终关照着这个执着的龙女孩，并不图回报。
要说想要什么回报的话，那就是看看千风铃天真的笑容，看看她令所有人心动的笑容——只有老板不会看见。
现在的千风铃，并不像刚开始那样，用「看惯了其实还好」的龙爪捂着自己的脸，不会再让让前辈们一下下胆战心惊的了。
她准备起身，在莉雅的指引下走出厨房——
「莉雅，我女朋友寄过来的布丁呢……」
始终封闭的门，突然被打开了——被里面的人转动了门板而打开。清秀的青年面庞，血红的瞳孔霎时间把停滞的众人扫了个遍。
千风铃身侧的冲洗台上，有几个刚刚为了庆祝而被享用的布丁。残渣稀稀落落，洁白的盘子上不见了美味。
「……开除你这吃我布丁的——布嘎!——」
古德尔一个弹射起步，用无与伦比的揍老板之火箭拳命中了老板的肚子，用精彩绝伦的踢老板之扫堂腿撤开了老板的立足，用不可言说的勒老板之长索尾扼住了老板的腰间。
「九十多岁的小年轻还想搞什么幺蛾子?」三百多岁的大叔凶狠地用尾巴缠住血族的身体，朝暗室里面走了去。
砰的关上门，老板即将万事不吉。
没人敢对暗室里的惨叫声发笑。
☆☆☆☆☆
千风铃来咖啡厅报到，都是在特别清早的时候，当店门都还没开张、街灯刚刚熄灭的时候。她在那时会和莉雅接头，从店的后门进到厨房里。冷清时来，也冷清时走。像这般热闹时分，她并未见过。
一张桌，四条椅，各色的人儿位上坐。一条道，几张桌，喧闹的气氛话中托。一厅间，数支道，忙碌的时间杯中融。
白桌面，灰菜单，窗边街景千百人行。棕过道，绿盆栽，不歇的服务仍流窜。木厅店，暖灯光，喷热的空气炒饭间。
每张桌子边都有一名魔族服务生，男性是管家，女性则是女仆。每个服务生都有自己的种族特征，且多体现在尾巴、耳朵上。
虽做过心理准备，但面对起这些忽然投过来的眼神，她心头便愣了一愣。她自然怕那些目光，那些把她当奇异的眼神。爪子收不了，切了，自己一时间还适应不来。就算是真切了，也估计会在几天里长回来。
在其他人眼里，爪子便是武器，是难以驾驭的利器。纵使她确实可以很好地控制爪子，但谁能知道?
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这就是那个即将出道的龙女仆吗？好可爱!」
「这个咖啡厅已经凑齐十个种族了吧?」
「这个服务生叫什么名字？」「询问服务生名字是禁止的!」「哦哦哦，我第一次来，不知道规矩。」
但现实给予她的，却不是预料中的险恶。
自己分明是把那双红龙爪摆在了女仆裙前面才对?怎么……没人关注的样子?
「大家喵，这里是各位特别熟悉的莉雅喵!今天，我们亲爱的龙女仆，终于可以从厨房里走出来，见到如今为了一见究竟而聚众于此的各位了喵!」
莉雅前辈笑眯着眼，站在千风铃的身边。
「诶诶诶?」
千风铃想用龙爪捂住脸，而职业操守及时阻止了这一想法的表达，不负其女仆之职。
「从去年起，咖啡厅全体成员为她庆祝生日后，我们才正式开始向各位透露这样一个奋斗而可爱的女孩喵。」
「虽然本店确实犯了一件相当不得了的事，但我们还是希望，大家可以不把这事张扬出去。因为这个16岁的服务生，早就是本店预定的招牌女仆喵!」
「请大家温柔对待她喵!即使她有一双骇人的龙爪，但请大家想一想——如果她不是一个温柔的女孩，那她的龙爪究竟能干出什么事喵?」
「如今我们将她推出厨房，正是我们大家所有人对她的温柔给予足够的认可，才使得她走到所有人的眼中喵!」
「我，Sweet魔族主题咖啡厅副店长，莉雅，正式宣布——」
忽然，莉雅走到千风铃的背后，避开千风铃红红的尾巴，并抓住她的双臂，将其抬到头顶，似庆祝般露出两颗尖牙。
「第45位咖啡厅服务生，龙女仆小千，正式出道喵!」
「劲口牙!我要口斤的就是这个口牙!」
「小千!我要指名你!」
「想什么!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来从服务生那里套了小千的情报的!我先来!」「先生，我并未收您一分钱财，请尊重本汪的道德恪守。」
「小千，来姐姐们这里~姐姐们有许多想要摸尾巴，不对，摸龙爪爪的想法呢~」「暴露了!蠢货!」
千风铃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既感动，又开心，这多少天来的努力便于这繁华的声音间得到回报，这热闹的氛围又哪不能使她触动?
于是她迈出步来，得意地朝向暖暖的人群——
——咣当!猛烈地开门，门板猛地砸到墙上!
「好挑不挑，非挑这个时间来喵……」莉雅在吓呆了的千风铃身后嘟哝道。
来者不善，那不速之客正是该魔族咖啡厅里臭名昭著的一大恶霸，一个仗着「魔族数量比一般人类少」、「魔族相关的政策比一般性政策更加严苛」等说法而进行歧视的种族主义者。
他时常来光顾这个咖啡厅，阔绰地花价钱招呼服务生，并对服务生进行难以辩驳、无法回击的隐晦种族侮辱。他甚至会让服务生把其特制食品端过来，用不吃或糟蹋对服务生进行侮辱。
人家有权有势，纵权豪横，牵涉到的关系网可谓是错综复杂、密布丛生。万一惹了他，说不好在他塌台之前，自己家的工作就先保不了了。因此客人们也基本不敢出面。
非常不幸，他正好在这么个重要日子里上门拜访。嘿，说不准还是特地来关照一下新出道的千风铃呢!
瞧，他在进门的那一刻就见到了可爱的千风铃!这的确是没见过的面孔，他想，还是比较少见的龙族。龙族的「龙化」似乎被禁止在公共场合进行来着，嗯……一双龙爪……?
天呐，他特别关心起千风铃的那对龙爪!那对壮而有力的龙爪!结实的红龙肌，阴森的白爪牙，红色自然地向人类肌肤色过渡，这不正是「龙化」吗?
「那边的龙爪家伙。」
「带着你的爪子过来!」
他这样叫嚣道，人群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一抹红色艳影在门边的桌前静微笑。
……红色艳影?是不是还带了点蓝，会扑打翅膀的蓝?
「小千，我不建议你过去喵。」
「前辈，我迟早是要面对的。」
「就像古德尔前辈，其实是因为被你收留，而主动选择了在这里打工。他也迟早会面对这些事，不是吗？」
「喵?他那小子什么时候讲给你的?」
「您告诉我您和他有关系的那天晚上，他把我送出门的时候。」
千风铃歪歪头，冲着莉雅笑。
「所以他只是想要照顾我，免得被嘲笑自己居然被一个刚刚过三十的女人照顾的家伙而已。」
「快点过来，臭聊天的。」
「好的，客人。请问您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扶我坐下，禁止用你那双龙爪。」
「不用这双爪子可能会有些麻烦……」
「反驳什么!服侍我才是你的本职!你能确保这爪子不刮到我的新衣服吗?」
「那我就将肩膀和手臂交给您，说不好还要让您触碰我的肌肤……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现在就做，不要再问我了，不要逼着我把你们店子端了!」
而千风铃不会那么想。她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巧妙地用这双龙爪对此人造成苦恼。
她听莉雅前辈讲过这个人。当时古德尔前辈就在旁边，似乎还挺生气。
多可恶一个人!一想到自己的44个前辈都遭受过这人的侮辱，心中便停不下跳动!那是怒、是恨，是强烈想要回报前辈们的恩情心，加足了力气要蓬勃迸发!
如龙一般露出恶狠狠的眼神。
悄悄准备好发力。看准一处衣角，准备在那留下自己深刻的爪痕——
「尊敬的客人，本店有牛奶咖啡巧克力咖啡草莓咖啡还有当红热款咖啡，不知道您要哪一种呢？」
女仆大叔古德尔，强硬地用尾巴插入了两人间的空间。
「你他妈是——」
「没错，本仆从正是该店的招牌服务生古德尔哟~前几天刚从外地买完菜回来，好不容易赶回来见一见人家您呢~」
「哎呀，如果您对本店的服务生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请务必指名我哦?我是不介意尽心服侍您的哟?」
用尾巴围住恶霸脖颈，尖瞳捕食理智。
「我手上正好有几张你侮辱魔族的照片，在你倒掉我蛋炒饭那一天后慢慢搜集的，小年轻。」
「我不希望你断了我们的财路，或骚扰我们的服务生。你也不希望自己现在就死在这里，或者在「执行局」那里面对面谈心。」
「所以让我们好谈好谈，以前的账怎么算才好。」
「或者说……现在杀了你哦?牛奶味巧克力味，各种味道的死法哦?我是不介意的，虽然会牵连我们，但你应该不会怕死，对吧?」
恶魔般的低语。
「……」
「懂了吗，瞒着祖父挥霍金钱的狗崽子?」
众目中，恶霸颤颤巍巍把住古德尔的手，在搀扶中慢慢坐到位置上。蓝白色主题女仆装，过膝白丝袜与白丝手套，古德尔温柔地聆听起客人的弱气请求。
千风铃是在那段沉寂后第一个笑出声的。她用爪子轻轻捂上嘴巴，爪子却没挡住她清脆的含泪笑。
笑声感染空间，于是除了不知道昏倒在哪的老板、微笑待客的古德尔、某个胆弱的客人以及一抹红色艳影，所有人都沉浸在这般氛围里中。
☆☆☆☆☆
在晚上九点，千风铃迎来了她的第一次正式打烊。跟先离开的前辈们告别后，她还恋恋不舍般留在了咖啡厅。
「小姐，」她听见一声呼唤，在咖啡厅门边的桌那，「可以请您过来一下吗？」
那是一名与自己同样浑身红色的女性，但气质上显然要比自己沉稳的多。
黑暗里，蓝蝴蝶扑打翅膀。
「可以允许我把手放在您的爪子上吗？」
「客人，你不害怕吗？」如其愿，将爪置于前。
红色的客人双手搭在这双爪子上。
「「聆听墓碑之人」，墓碑。
循已逝之己愿，遵余心之祈求。
聆听墓碑之余言，实现诚心之所旨。
愿诸魂之安息。」
「现在我已无事相托了。愿望早已实现，不过是缺了确切的引导。明确了方向，便能明晓其中心意。」
「千风铃，你走了吗?」那是厨房里的古德尔。
古德尔恰好从厨房里走出来，看清楚千风铃身边的红影。
「你是那个——」
「——那个谁来着?」
晃过神，墓碑已经不见了。连同对她如何离去的记忆一起，所有关于墓碑的印象都变得模糊了。
「前辈，你在说什么?」
「不……没什么。我也想知道我在说什么……千风铃，进来领工钱，跟前几个月的一起。」
「真的吗?由您发给我，还是由莉雅前辈，还是老板?」
「……莉雅前辈。」
「欸?居然不是您发给我?原来前辈您拗不过您的前辈吗?现在连我也拗不过，弱欸。」
「我会扣你钱。」
「不——行——」
她的笑容依旧。
☆☆☆☆☆
那天晚上，千风铃做了一个很温暖的梦。
那是墓碑应「遗愿」要求而赋予的「奇物」。
空旷的草原，风铃声飘荡在风中，父母在眼前。
「……爸爸，妈妈，你们来见我了?」
「说什么呢，我们一直把自己寄托在你的爪子上，炒饭的全过程你妈看的一清二楚。」
「小千放盐总是对不上量，妈妈我好伤心。」
「唔……我爪子上……你们一直都在陪着我吗？」
「我们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让女儿一直苦恼着，比自己死了还可怕。」
「小千能那么快走出悲伤，还坚持找到了一处港湾，感动……」
「……呜……」
「小千，妈妈告诉你些事哈。」
「说吧……」
「以后的以后，我们都会在你晚上的梦里等着你。如果你想做别的梦了，我们就到那个梦里的地方暂时躲着。我们一直在你的爪子上，所以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在陪着你。」
「女儿呀，你瞧你顺利遗传了我的龙族基因，我着当爹的却没见你经常自豪过。所以抬起胸来，抬起爪子来。即使这爪子本来并不是你想要的东西，但既然你有了它，并掌握了它，那就应该最大程度地利用它了。」
「你这条臭龙能不能说句实际的关心话?」
「哎呀我去!别扯我尾巴，老婆!」
「最后一个问题……小千，你现在还在为自己的爪子苦恼着吗?」
苦恼。只要抛开现在适应的一切，爪子依旧会是她的苦恼来源。
「我怎么会苦恼呢?」
但是，热泪盈眶地，满心感慨地，向眼前的家人伸出了双爪。
前方是父母，是咖啡厅的大家，是见到的所有对她微笑的人。还有古德尔前辈，以及莉雅前辈。
「因为有苦恼的话，用爪子掌握它，就不用为爪子而苦恼了。」
千风铃于是见到，在她相别已久的面庞上。
「我们早就确信你能摆脱苦恼了。」
爱，在流泪的脸上洋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