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画室的钥匙沉在裤袋底,锈味透过布料渗进指尖。三个月没来,门把手上缠着粉丝寄给白巧的信,火漆印是她新剧的凤凰图腾。
掀开防尘布,未完成的画堆里掉出本素描簿。2018年4月17日的速写,白巧蜷在教室后排补觉,阳光在她睫毛上镀了层金箔。那时她总抱怨:“杨静生你再画我,期末作业要开天窗了。”
窗台的多肉居然活着,叶片朝着地铁高架桥的方向畸形生长。我舀了捧自来水浇灌,突然听见身后钥匙转动声。
白巧的高跟鞋陷进颜料干涸的地板,羊绒大衣沾满飞絮:“制片方同意不换人,只要你……”
“我报名了南极科考队的随行画家。”我打断她,掀开画架上蒙着的《长夜》分镜稿。底层压着未寄出的雪山写生集,扉页写着“给小满的蜜月路线图”。
她指尖抚过皱缩的纸张,遮瑕膏在泪痕冲刷下斑驳脱落,锁骨上的咬痕终于完整暴露。这个认知让我喉头发紧——原来那道疤比记忆中深得多。
“下周航班。”我把南极地图推过去,企鹅群正掠过她颤抖的指尖,“王姐那边你可以说我去采风,就像以前……”
“杨静生!”她突然撕碎地图,纸屑雪崩般落进颜料桶,“你非要选这种时候任性?知不知道我替你扛了多少……”
“二十二岁。”我蘸着钴蓝在墙上划下数字,“你替我扛下美院流言的时候。二十五岁,”又一笔,“你跪着求制片方给我工作机会的时候。”颜料顺着裂缝蜿蜒成河,“现在二十八岁,白巧,该让我自己摔一跤了。”
她抄起松节油泼向墙面,刺鼻液体融化了所有数字。我们隔着化学烟雾对视,直到她大衣口袋传来新剧OST的彩铃。
“接啊。”我拧开丙烯黑颜料,“就说我在画室猝死了,多好的虐粉素材。”
她真的接了。我听着她熟练切换成甜腻声线:“王姐我在看剧本……对,和顾淮安对戏呢……”黑色逐渐覆盖墙上的污渍,像块越来越大的幕布。 机场出发屏跳成红色时,我正把婚戒塞进寄存柜。金属柜门映出胡茬凌乱的脸,与当年在雪山给她戴戒指的青年判若两人。
登机口播报淹没在粉丝接机的尖叫声里。巨幅LED屏突然切到娱乐新闻,白巧戴着蓝围巾在机场微笑挥手——是我的那条款式,但材质明显是新品。
“最后召集CZ6741……”
我摸出关机前最后看了眼私信。那个ID叫“雪落无声”的账号发来消息:「寄存柜密码是结婚纪念日」。点开配图,是画室地板上未干的水渍,拼成歪扭的“等我”。
舷窗外的云海像极了未调匀的钛白。当飞机掠过某座雪山时,我打开速写本。空白页上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杨静生,极昼会融化所有时差。
空乘送来毛毯的瞬间,眼角瞥见经济舱闪过月白旗袍的残影。或许只是幻觉,就像我始终分不清,当年宿舍楼下那株到底是槐树还是杨树。
南极的雪是哑光的白,像块永远擦不干净的画布。我蹲在冰裂隙边缘写生时,科考队的无线电突然炸响中文歌——是白巧新剧的主题曲。小陈举着卫星电话冲过来,积雪在他靴底发出饼干碎裂的脆响。
“杨老师,有您的越洋包裹!”
纸箱用《长夜》海报裹着,拆开时冰晶落进脖颈。防撞泡沫里埋着那本雪山写生集,撕碎的地图纸被透明胶带歪斜拼接,裂缝间塞满未拆封的暖宝宝,37.2℃的标签红得刺眼。
“你老婆真贴心。”小陈啃着压缩饼干嘟囔,“这鬼地方确实……”
钢笔尖戳破纸箱的声响打断他的话。寄件人地址栏粘着枚褪色校徽,是我们大学美术楼的邮政编码。
夜半在企鹅粪腥气里翻看写生集,发现某页冰川夹着片风干花瓣。2017年深秋的银杏叶,背面用眉笔写着:“科考队赞助商名单有我,杨静生,你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