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韩晓啊……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啊。”
“嗯？说。”
哗啦哗啦的水声很响，我们两个都得大声说话对方才能听得见。
“虽然我今天晚上按理来说得跟你住一个帐篷，但是吧……”
“好了你不用说了。”
“你同意了？”
“你自己觉得没事，我也不拦着你。”
世赫那小子心里在盘算什么我清楚得很。
“话说回来，你才这个岁数，就跑去和兔兔班长同床共枕……你可要管好你自己啊。”
“说……说什么呢！我才不会好吧，我……虽然我的的确确有点在意……但还是太早了！”
“嘛，不会犯什么错误的话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你注意别感冒就好。”
“我们两个都会躺睡袋的，你不要瞎想。”
洗完澡，吹干头发。简单一身背心短裤就来到了外面，赶往露营地，天气似乎也没那么冷。
这里的夜生活似乎比白天的郊游更加令大家兴奋，聊天、玩游戏、吃夜宵什么的，各色的灯光星星点点的遍布在营地各处。
看上去就很像是……地上的星空。
那个大帐篷是给我的，我朝里面看了看，有些太过宽敞了，躺下来看着顶棚的话，会感觉意外的高。
今夜夜色很棒，白天的晴朗延续到了晚上。再也没有云雾遮蔽月光和群星，这样的话，应该不会留下什么遗憾了吧。
脚步声响起，身后有人过来了。
“你去吧，不用老是跟我报告。”
“阿晓。”
“晴岚？！”
听到声音之后，我便立刻回过头去。
她正有些坡脚地一步一步走过来。
“要过来的话，通知我一声啊，我好扶……”
我刚起身打算去搀扶她，而她却摆摆手，示意我坐下。
“崴脚又不是骨折，你别太担心了。”
晴岚走过来，坐到我身边。
“嗯~今天天气很好呢，看什么都一样清晰。”
“是啊，听说今天有流星？”
“嗯？这也做功课了啊，是哦，这里视野好，应该很容易就看见了。”
流星只有短短的一瞬，即便真的想许愿，恐怕时间上也来不及吧。
“对了，梦晗和雨桐呢？”
“她们……她们啊……”
晴岚的表情迟疑了一下，随即告诉我。
“她们还在洗。”
“对了，说起洗澡……”
晴岚的头发也有些湿气，皮肤看上去也是那种被稍稍滋润过的颜色。毫无疑问她洗过澡了。
“担心伤口的事吗？放心啦，这次是雨桐和梦晗一点点拿毛巾给我擦的，没有让伤口沾水哦。”
“这还真是……太谢谢她们了。”
“是啊，真是像阿晓一样的朋友们呢。”
“像我一样？”
“嗯，像阿晓一样，又真诚又尽心尽力……”
听晴岚的意思，就好像在说我不知不觉间感染了朋友们似的。
流星的到来据说很晚很晚，我和她之间没多说些什么，但对于彼此的存在并不感到无话可谈的尴尬。
因为什么都懂的、不论何时都很可靠的青梅竹马就在我身边，所以我甚至会有些安心感在。
“阿晓这次有纪念品吗？”
“北海古城的红绫？”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说……给家里人带的什么礼物。”
“生态园区没东西卖，北海古城那会儿也净顾着找结缘树……好像没买……”
“小颖不会生气吗？”
已经能想像得到小颖生气时的表情了……
“所以，明天要不要起个大早去买点什么？”
“会开门吗？”
“肯定会啦，大家还要组织吃早饭呢。”
“那好吧，听你的。”
露营地没有湖，晚上湿气也不大，所以也不算很冷。
晴岚的打扮和我差不多，朴素的背心和短裤，只是左腿膝盖处裹着纱布。
明明我已经习惯了眼前这个女孩的存在，但看到她现在这副打扮——将她一直努力维持着的身材全都隐藏起来的打扮，我竟然有些害羞。
所以我移开了视线。
“说起来……晴岚打算许什么愿望呢？”
“阿晓呢？”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随即反问我。
“我……如果真的有用的话，我希望大家从今往后一直都能做朋……希望大家的关系永远也不会破裂。”
我竟然改口了……
“看来，阿晓想了很多啊。”
“……”
“那阿晓有好好享受这次旅行吗？”
“……”
晴岚很聪明，我瞒不过她。
这时自然也是如此。
“自从火车上发生了那件事之后，阿晓就一直心神不宁的，虽然大面上看着没什么大问题，但却总在下意识躲着我们吧，以前的相处模式也开始渐渐介意起来了，‘这是不是太近了啊’，‘这会不会被别人说闲话了啊’，‘这种事情只有情侣之间才能做吧’……”
完全正确，我自以为是的隐瞒，对于晴岚来说再显眼不过了。
“明明以前的阿晓并不在意这些话的，但为什么这次就这么在意呢？”
“因为……因为这关系到……关系到……”
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多管闲事？杞人忧天？
我似乎发现了迄今为止最大的问题——我真的有资格去担心别人的感情么？
“因为关系到我们的爱，对么？”
“爱”这个字眼被晴岚说出口，我还一时没法习惯。
“我相信大家都在试着让阿晓慢下来，我带着阿晓东奔西跑，试着让你回想起我们之前即使很亲密但也很纯粹的相处模式……在经历了这些之后，阿晓想明白了什么吗？”
她的视线从远处的星空转向我，我看不出她什么表情，只知道她的眼神里蕴含着一丝丝期待。
然而我却又移开了视线。
我的确想了很多，思考了很多……可我无法确定这个答案。
似乎只要我没有咬定这个答案，那么这个答案背后所蕴含着的一切我都可以不接受，它所带来的一切影响我都可以避免。
但这真的是自欺欺人……
我不想欺骗，可我又不敢不骗……
肩膀又被轻轻撞了下，把我从愈发复杂的思绪中抽离。
“阿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这个世界虽然很旷阔，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人在。但此时此刻只有你和我在这里，没有谁能听得到，你说出来的话也改变不了任何既定事实。”
听上去像是打击，但却又意外的让我安下心来。
“我……的确想了很多，这其中可能有很多是我的误解，也可能都是我自作多情……甚至还有的是我的臆想……”
我给自己铺设了很多很多的前提，为了给自己的话铺设出一个安全地带。
但晴岚没有感到厌烦，她反而耐心地听着，完全没打算打断我。
“我……我在想，是不是你们都喜欢我的同时，而我又都喜欢你们……”
我是否是在无意识中享受着被她们众星捧月一般地包围，享受她们的心意，享受着这份暧昧……
即便是我对此一无所知，也不足以成为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对于阿晓来说，爱是什么呢？”
我开始试着从脑海里把概念转化为词语。
爱……爱是什么？
我曾无数次问自己这个问题，现在，在历经了这么久的哲学思辨后，我的答案是……
“真诚、尊重、包容、信任……”
“哼哼，和我想的差不多嘛。”
“诶？”
“阿晓本质上就是个对待爱很认真的人，所以才老是怀疑自己这里有问题那里有问题……”
晴岚双手捧着我的脸，逼着我强行看着她的脸。
“但是，阿晓……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恋爱也不过是几个人之间的试探和靠近。只要你没有打心底里抛弃掉责任，抛弃掉你对爱的定义，那你就没有错。你的爱也不该被世间那么定义……”
“可……可我……可我真的发觉到，我对待你们三个和别人不一样…我……”
“那……我们之中有谁对此不满了吗？”
“诶？这……”
“阿晓，不是说从朋友关系更进一步之后就是恋人了，爱不也需要生长么？”
我都明白的，可这种感觉……我心里也再清楚不过……
“如果阿晓实在搞不懂的话，就退一步吧。”
“退一步？”
晴岚放开我，深呼吸，紧紧抿着的嘴角舒展开来，从略有感慨转到微笑着，随后，她对我说。
“对，退一步，大家来当阿晓式朋友。”
“什么……什么朋友？”
“就像我们还像以前一样相处，然后用你的真心仔细感受、用你的头脑仔细思考、用你的双手仔细触碰……当你了解、理解了我们之后，再去问自己，这份心情究竟是不是喜欢。”
“可这样……太狡猾了……”
“那又如何？”
“这样的话……”
“阿晓，你难道爱的是这个世界吗？想要和这个世界成为恋人，并且交付一生吗？”
“不……应该不是。”
“那你就应该多看看我们，不是吗？”
……
事到如今，我发现我的成长的速度完全无法令我满意。纵使我帮朋友们解决了感情上的的困境，我也解决不了我自身面对的问题。
我直到现在也搞不懂什么是喜欢，搞不懂爱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甚至直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对她们究竟是怎么看待的……
但她们都在等我，不管是什么感情、什么心意，她们都在等我。
哪怕我只能蹒跚学步一般地向前挪动，我也应该继续往前，因为她们都在前面等着我。
我不可能让她们等一辈子，不可能继续浪费她们的青春和感情。
所以……
“是啊……我应该多看看你们。”
晴岚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随即伸出了手。
“那……和好如初。”
“虽然并没有吵架什么的……但，嗯，和好如初。”
两人轻轻碰拳，随即无言地将视线转向天空。
不知不觉，月亮已经走了那么远，星星也已经闪烁了那么久。
我们即便此时此刻依旧无言，也并不尴尬。
她带着魔力的话语告诉我，在这里，我可以依赖她一些，我可以稍稍放轻松一些……
或许是因为我放松下来了，伴随着均匀的呼吸，我的视线开始模糊。只不过我们还没有看到流星，现在就睡着了的话…
“啊……啊……”
“怎么了？”
“现在已经是一点了啊，流星已经过去了呢。”
“诶……怎么这样啊……”
“好啦，睡觉吧……明天还要去买礼物呢。”
断线了……
我已经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了，任由意识沉入深海。
或许应该很冷才对，但我没有感觉到。
我只知道最后的感觉是柔软而又温暖的。
◎◈◎◈◎◈◎
我受了伤，但也仅仅是腿脚有些不便，还不至于连起居都需要别人照顾。
在一个星月都渐渐开始暗淡的夜晚，阿晓就在我身边坐着睡着了。
这也是自然，毕竟我的大英雄在白天已经那么累了，而刚刚又解开了心结，放松下来的话自然是会这样的。
他就这么坐着，抱着双腿，睡着的表情安然而惬意，想必一会儿一定是个美梦吧。
“唉……一起度过的时间，就到这里了么……”
明明我才是赢家，但是却没能和阿晓一起跳一支舞呢。 虽然被他温柔的照顾也是久违了，但……果然还是觉得很浪费呢。
我还真是的贪心的人啊，竟然想着霸占阿晓一整天什么的……
“可是啊……我为什么不能是一个贪心的人呢……”
我转身进了帐篷，试着用床褥给他打造一个安静一点的环境。比起睡袋，还是被褥更能给他安全感吧。
而且……我也没有把握能在不弄醒阿晓的前提下把他塞到睡袋里。
……
铺床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就这么放着他慢下来真的好么？
我本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这对阿晓有好处，我为什么会怀疑呢？为什么要怀疑呢？
……
床铺铺好了，我试着把他轻轻挪到帐篷内，抱着他，让他轻轻躺下，盖上被子。
看着他的睡颜，我渐渐明白了刚才疑问的答案。
为什么要怀疑让阿晓慢下来的决定？
因为我不光是贪心的孩子，还是个自私的坏孩子。
我是这场单方面的爱情长跑里参赛时间最长的选手，细算下来已经有四年了吧。
在这并不算漫长的时光里，他改变了我，激励了我，拯救了我。
我能成长为我所期望的耀晴岚，也都多亏了这个木讷迟钝的男生。
为了表达我的心意，我曾试着让他进入社交的世界，曾试着扮演他可能会喜欢的女孩子……
后者失败了，但前者依旧在进行。
于是乎，他身边有了其他人。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毕竟像阿晓这样的男生，会俘获她人的芳心也无可厚非。
可我才是那个最了解他、最理解他，能被他无条件信任和依赖的人。
为什么我和他的时间要被均分呢……
我不是那种无时无刻都游刃有余的人，我也会担心、会不安。
担心太早表露爱意会让他苦恼困扰，甚至吓退他，不仅我的爱意会落空，他也可能会回落到过去空落落的生活。
担心太晚表露爱意会让一切都来不及，在那一刻，我最爱的人最爱的却不再是我。
而难得有了机会，有了让他温和地发觉我的心意的机会，我却不能抓住。因为他果不其然地陷入了迷惘、踌躇、犹豫和不安……
他是个真诚又负责的男生，这份感情会让他变成这样也很合理……
在他心绪纷繁的现在，我不能给他额外的压力。所以我不能主动出击，我还要压抑我的感情。
……
我和他说，爱是需要生长的，可……万一爱已经生长到要突破温室了呢？
如果放任这份爱继续生长的话，想必到最后一定会失控。
好在我还是忍住了，要和他做阿晓式朋友。要继续在漫长的等待中让他深刻的认识我、了解我、爱上我。
我并不后悔爱上他，只是多多少少会有些遗憾……不对，不是多多少少……而是……非常遗憾。
为什么都到这一刻了，我还是不能吐露真心？我还是不能和我最爱的人在一起？甚至完全占有他二十四小时都成了一种奢望……
可即便我不断地诘问，那又有什么用呢？没有谁有错，我没法归咎于任何人。
我跪坐在我最爱的男生身边，看着他安然的睡颜。他是那么可爱、那么诱人……
我爱了他那么久，难道就不能有一些回应吗？哪怕告诉我，我的爱都切切实实传达到了也好……
可惜并没有。
在这样一个僻静的星月夜，我和我最爱的人共处一室，即将度过一个虽然特殊但却普通的夜晚。
这太残酷了……对我来说太残酷了，明明就在眼前，却不能伸出手……
“心……好疼……”
我试着按住胸口，但除了剧烈的跳动外什么也感受不到。
别老是跳了啊，很痛的啊……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就像是为了止住心的流血一般，我俯下身子，亲吻了他的脸颊。
眼前一片漆黑，但我却能感受到我们两个炽热的存在。那一瞬间的我……很幸福。
而当我意识到我做了什么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
刚刚还剧烈的心跳也听不见了，耳畔只剩下“嗡嗡”的耳鸣声。
我做了什么……我明明打算退一步的……却一时冲动地吻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我似乎一时之间停止了思考，直到激烈的心跳再度响起，我才得以清醒过来。
“哈啊……哈啊……哈啊……”
我粗喘着气，安静地观察着还在熟睡的阿晓。
他还是那么安静，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自知。
我多少安心了些，但……就好像是得寸进尺一样，心中的不甘又流露出来。
“要是你醒着就好了……不，要是醒着就糟了……”
眼泪似乎要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了，我背过身去，即便他现在看不到，我也不想当着他的面哭出来。
如同逃避一般，我钻进了睡袋，把哭声咬住，把眼泪含住，试着在幸福而又遗憾的心情中，缓缓睡去。
“我爱你，阿晓……然后是，晚安，阿晓。”
啊，今夜还真是一个美妙又难熬的夜晚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