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被拒的第二天清晨，戴安娜醒来时以为自己会崩溃。
但她没有。
她安静地起床，洗漱，换上衣服，下楼吃早餐。
父亲已经坐在餐桌前看报纸，母亲正在往吐司上涂抹黄油。
晨光透过落地窗，在柚木餐桌上切出温暖的光斑。
“Guten Morgen，安娜。”
“Guten Morgen，Mutter，Vater.”
戴安娜拉开椅子坐下，声音平稳得连她自己都有些意外。
餐桌上的气氛微妙地悬浮着。
所有人都知道了，昨晚她回家时微红的眼眶，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以及卧室门关上后长久的寂静。
这个家庭太了解彼此，有些事不必明说。
“安娜，今天有什么想做的么，爸爸陪你。”
“啊，没事啦，爸爸不用太担心我，我没那么脆弱的。”
戴安娜切开煎蛋，蛋黄流淌出来，像一颗破碎的太阳。
母亲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是递过一杯橙汁。
“要出门的话，记得带上伞，今天预报有雨。”
“知道了，我会的。”
戴安娜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母亲温热的掌心。
那一瞬间，她几乎要忍不住想哭，家人的温柔有时更容易让人的心之壁被击穿。
故作轻松一阵后，戴安娜离开了家，在大街上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漫无目的地溜达着。
外面的天气是一种虽然晴空万里，但却让人喘不过气的闷热。戴安娜直到开始出汗才想起来，要是带了伞的话还能遮阳。
然后她又想起来，她把带伞的事给忘了。
于是就这么挨着，她走到了天之汇步行街。
周末的上午，这条商业街刚刚苏醒，店铺陆续拉开卷帘门，早起的游客在咖啡馆外摆出的桌椅间啜饮热饮。
戴安娜漫无目的地走着，任由脚步将她带向记忆深处。
零食店。
一个平平无奇，但此刻却又被她赋予了别样意义的地方。
她依旧记得那个自己差点就决定敞开心扉的放学后。
那天，自己赢得了购物对决的胜利，阴差阳错的像是调情一般，让韩晓做了自己的小狗。
可到最后，内心仍旧还是有了一番松动，于是在最后，掺杂着假话的肺腑之言，被编成了一个真假参半的故事。
或许就是在那一刻，戴安娜真正看到了那个男孩耀眼的瞬间。
“只可惜……那份耀眼不属于我了。”
橱窗玻璃映出了她的身影，她看起来和任何周末出来闲逛的女孩没什么不同，只有她自己知道，胸口某个地方空了一块，风吹过时会发出细微的回响。
“小安娜？”
声音从侧后方传来，十分熟悉，不禁吓到了戴安娜。她回头看去，是熟悉的高挑金发妹，她身边是……
自己的前竞争对手——萧雨桐。
两人见了面，但关系似乎有些微妙。
所以这里还是由优夏学姐打破僵局。
“真是巧遇，小安娜逛了些什么吗？”
“啊……没啦，我就……瞎溜达。”
“额……我……我跟小雨桐也瞎逛，感觉天气越来越热了，要不要去喝点东西歇一会儿？”
本来戴安娜觉得，哪怕是自己相对关系熟稔一些的雨桐，自己一时也没法好好面对。
戴安娜下意识想拒绝，话到嘴边却变成。
“嗯，也好。”
她自己也有些意外，或许此刻的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想一个人呆着吧。
阳光透过步行街两侧梧桐树的缝隙洒下来，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优夏领着两人来到了天之汇的一处街角。
这里的店铺更安静些，一家猫咖的招牌悬挂在藤蔓缠绕的拱门下，木制招牌上刻着“猫时”两个字，下面用花体字写着“Kaffee & Katzen”。
踏入店门，被温馨的氛围环抱住之后，戴安娜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了很久，久到脚底都有些发酸了。
她环顾四周，大约十几只猫散落在各个角落。
有的蜷在窗台上晒太阳，有的在猫爬架上伸展身体，一只胖乎乎的橘猫正试图打开装零食的柜子门。
优夏学姐娴熟的点单，她很了解戴安娜的口味，为她点了可可芭蕾。雨桐则只是要了一杯红茶拿铁。
等待饮料的时候，戴安娜在绒布沙发里坐下。
一只银渐层猫咪悄无声息地跳上她身边的空位，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背。
戴安娜迟疑了一下，轻轻抚摸它柔软的皮毛，猫咪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在她腿上蜷成一团。
没多久，优夏端着一小盘猫零食坐到了戴安娜身边。
“诶，小安娜也很有亲和力呢，我还以为天然能讨小动物喜欢的就只有小云可呢。”
“额……我……也还好吧。”
一只三花猫立刻跳上她的膝盖，优夏熟练地挠着猫咪的下巴，目光却落在戴安娜脸上。
那目光很温和，没有刻意的怜悯，只是安静地看着。
点单随着曲奇饼干被送到了几人的矮桌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气略显阴沉，窗外开始飘起细雨，雨滴沿着玻璃窗蜿蜒而下，将步行街的景色晕染成模糊的水彩。
大家围坐在一起，一言不发，氛围比外面的阴雨天还要阴沉。
戴安娜知道这么沉默下去不太好，于是主动开口。
“我妈妈今天叫我带伞出门的，结果我还是忘了。”
“没关系的，小安娜，安心在猫咖里坐一会儿，等雨停了再走嘛。”
“也可以一会儿去一起买衣服什么的，我……我最近打算试一些可爱一点的、前卫一点的，所以买了露肩衫哦，熊猫图案很可爱呢。”
“诶，雨桐喜欢熊猫吗？”
“也……也不是很喜欢啦，主要是觉得很时尚？”
“别看小雨桐现在这样，其实试穿的时候她可没有安全感了。”
“嗯？为什么？”
“等…优夏学姐，你真的要说吗？”
雨桐脸上爬上了几分惧色。
“当然，小雨桐不会有意见的吧。”
虽然是糗事，但为了活跃气氛，雨桐一咬牙同意了。
“其实试穿的时候，小雨桐觉得会露出内衣带子很害羞，于是就……全脱掉了。”
“什么？！”
就连戴安娜腿上的猫猫都震惊到了，跟着戴安娜一起扭头，盯着雨桐。
“没……没办法啊，露着内衣带子很尴尬啊……”
“那……雨桐你现在……”
“我现在不是真空上街，你不要把我想像得那么没有常识。”
“啊哈哈……这样啊。”
聊天的氛围变得轻松起来。
众人也终于有了闲暇，一边品味饮品，一边喂猫，一边聊天。
戴安娜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腿上那只银渐层。猫咪的体温经过手心传来，呼噜声像某种有节奏的白噪音。
“不过也多亏了优夏学姐的建议，加一件‘小背心’的内搭就解决了，这下就不用担心给阿晓看的时候……”
雨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捂住嘴。剧烈的动作吓到了她脚边的猫，那只本来对雨桐有点好奇的牛奶猫一下子跑到戴安娜脚边。
优夏也正在想一个新话题打算盖过去。
“其实……”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猫咪的呼噜声盖过，“我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猫咖里只剩下雨声、猫咪的声音和背景里若有若无的钢琴曲。
“我知道他心里的位置已经被雨桐你们占满了，我的告白更多是为了……不给自己留遗憾。所以我做好了准备，我告诉自己，不管得到什么答案，都要坦然接受。”
银渐层在她腿上伸了个懒腰，爪子轻轻勾住她的裙摆。
“但准备和真正经历，是两回事。”
她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
“就像你知道会下雨，带了伞，可真正走在雨里时，还是会觉得冷。”
“抱歉，戴安娜……我不是故意戳你痛处……”
一块叠得方正的手帕被递到她面前，那是雨桐的一点小小歉意。
戴安娜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拿着那块浅灰色的棉布手帕。
她捂住脸，压抑的啜泣终于漏出指缝。泪水浸湿手帕，温热地贴在皮肤上。
有人坐到了她身边的沙发扶手上，是优夏。没有拥抱，没有过多的安慰，只是肩膀轻轻挨着她的肩膀。
无声哭泣持续的时间不长。
戴安娜用手帕仔细擦干脸，深呼吸，然后抬起头。
“抱歉，我——”
雨桐刚打算道歉，就被戴安娜打断了。
“不必道歉，雨桐，爱一个人总会有受伤的风险在，雨桐你不也是做好了觉悟才下定决心要去爱阿晓的么？”
“是啊，不过……我们的情况有点复杂，晴岚也好、梦晗也好……不只是爱的人会受伤，被爱的人也会……”
“这样啊，那看来，几位的关系很…不容他人涉足啊……”
戴安娜拿起猫零食，那只银渐层没有一口吃下，反倒是先舔了舔戴安娜的手指。
窗外的雨渐渐大起来，敲打着玻璃窗，发出细密的声响。
室内的暖黄灯光显得更加温暖，猫咪们似乎也感受到天气变化，纷纷蜷缩到更舒适的位置。
戴安娜腿上的银渐层换了个姿势，将脑袋枕在她的手心里。
或许只有在现在这种不断被治愈着的状态下，戴安娜才能真正的告诉自己、告诉别人，自己的初恋已经结束了。
她有些苦笑的意味在，但很快就释然了，然后她对一直低头的雨桐说。
“雨桐，如果未来阿晓真的和你在一起了，要好好爱他哦。”
雨桐脸上的歉意也渐渐化作坚定。
“嗯，我会的。”
“对了……说起买衣服，我刚才和小雨桐逛的时候看见了一件特别适合小安娜的……”
戴安娜靠在柔软的沙发里，感受着猫咪的体温、朋友的陪伴、饼干的甜味和热饮的暖意。
胸口空着的那一块并没有被填满，但周围包裹着的这些温暖，让那种空洞感不再那么寒冷、那么难以忍受。
她知道明天醒来时，那种钝痛可能还在。知道有些遗憾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慢慢平复，像雨后的积水，需要阳光一天天蒸发。
但至少此刻，她不是一个人。
有猫蜷在膝头，有热饮温暖手心，有朋友坐在身旁，用她们各自的方式告诉她：这段路，不必一个人走完。
窗外，雨停了。
云层裂开缝隙，阳光重新洒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泛起细碎的光。
戴安娜低头看着腿上的银渐层，轻轻挠了挠它的耳后。
猫咪发出满足的呼噜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半眯着。看着悠闲的猫猫，戴安娜也渐渐静下来。
“谢谢。”
她轻声说，不知道是对猫，还是对在场的人，又或者，是对这个允许她哭泣、也允许她重新微笑的午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