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学姐回我的消息了，不过并非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和我约好了明天碰头的时间地点。
早上九点，环外，绿野家园西门口。
除此以外就再也不回话了。
她一不回话，我脑子里就开始胡思乱想。
她现在心情如何？她家里人有没有发现异样？她是在强撑还是已经失去了动力？
没人能给我答案，只能依靠明天的我自己去探索。
我躺在床上，泄气一般地把手机丢到枕头上。
房门被轻轻推开，小颖的声音飘了进来。
“老哥，明天到底什么事？”
“我不是说了吗，给朋友过生日。”
“看你的表情，完全不像是要给别人过生日。”
小颖就算是备考生也不可能没日没夜地连轴转，所以，偶尔来我这个哥哥的港湾休息休息我还是很欢迎的。
“老哥本身没几个朋友，有的话也是晴岚姐认识的，要不然我问问她？”
“你别！”
一听小颖要问晴岚，我一下子就坐起来了。
“千万别问，求你了，这个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这么神秘？搞什么啊？”
“钟离学姐只让我一个人去陪她过生日。”
“怎么个事儿？泊雅姐就只要你一个人去？”
虽然我也觉得匪夷所思，但事实就是如此。
“天……我埋头苦读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啊……总不会就因为庙会那天共享了秘密……再之后就……”
小颖一个人怎么胡思乱想都没事，我更加在意钟离学姐的那句话。
「我会努力记住你的。」
自从晴岚说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之后，这句话就一直萦绕耳畔，让我不知为何有些害怕。
或许这句话真的很诡异……
“那……老哥，今天可是周五，你也没多花时间给人买个礼物什么的，你空着手去啊？”
“空着手去。”
“哈？哪儿有给人过生日空着手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活不起了呢……”
“不是啦，钟离学姐亲口说的，只要我这个人去，别的什么也不要带。”
“我去……怪了。”小颖坐在了我的电脑椅上，“总不能是……你就是最好的礼物？”
“说什么呢啊？”
“我那意思就是……算了，这种事情你还是自己悟吧，人生大事总不能让别人给你选吧。”
人生大事……生老病死的的确确都是人生大事，我希望钟离学姐能离最后一个字远远的。
怀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半夜三点，我最终因为大脑分泌的过量褪黑素，两眼一黑，算是睡了个觉。
◎◈◎◈◎◈◎
四月上旬，天气已经转暖了许久，但出门在外依旧需要长袖傍身。
环外或许不如环内繁华，但也一点不比环内冷清。
我来的很早，提前一个小时就坐地铁来了，西门口还没人在。
因为实在是静不下心来，索性在小区附近找了家早点铺。
一来垫垫肚子，来得太早，连早饭都没吃。二来静静心神，想得太多，倒是容易坏事。
“烧饼果子加老豆腐。”
就像是常客似的，我冲着后厨喊了一嗓子，随手找了地方坐下。
“诶，很有品味啊。”
早点铺的角落竟然响起了钟离学姐的声音。
我像是被扎到了似的蹿起来，随即马上回头。
钟离学姐表情平静，还是寒假时拍杀青戏时的那身黑外套、棕色毛衣衫、厚裤袜套牛仔短裤。
她端着自己的早点坐到了我的对面。
回头的那一瞬我和她对上了视线，她的精神状态很好，亮棕色的眼眸炯炯有神，血丝不见了、空洞的感觉也消失了。
“干嘛老盯着我看？”
“啊……没有，总觉得钟离学姐今天气色很好。”
“嗯，算是好了些，昨天睡着了。”
“是嘛，那就好……”
“其实，脑白金就是褪黑素胶囊啊。”
“啊……啊？”
“感觉比安眠药要健康些。”
“钟离学姐……安眠药不是严格限制用量的处方药么？”
“对啊，所以我家里没有，我去搜怎么改善睡眠质量，就有说褪黑素胶囊管用的，脑白金的事也是我听来的。”
健谈、元气、活泼……
总觉得现在和我就褪黑素胶囊一事侃侃而谈的钟离学姐和昨天的钟离学姐，完完全全是判若两人。
豆腐脑端了上来，钟离学姐盯着我的豆腐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下。
“阿晓，我尝一口你的可以吗？”
“啊……嗯，可以哦。”
钟离学姐竟然开始那么称呼我？！
浓稠的卤汤，一勺下去还能看见木耳、腐竹碎和腌萝卜丁。
本来感觉应该很好吃的，但兴许是习惯了，钟离学姐没什么表情地吃下去了。
“话说，你来得好早。”
“嗯，毕竟是来给钟离学姐过生日嘛。”
“其实……离取蛋糕的时间还远着呢。”
“那要不然……先去哪里逛逛？”
“北海苑水上公园。”
“哦，可以啊，坐地铁十分钟就到了。”
“那是我们第一次真正交心的地方呢。”
“我倒是觉得……第一次交心是在梦晗请吃饭的那家饭店。”
“那次……那时的我好像也没有现在这么坦诚吧？”
“嗯，但那次我也能清楚的认识一点钟离学姐，也知道了钟离学姐是很可靠的前辈。”
“嘴还真甜啊，先吃饭吧，一会儿该凉了。”
说着，钟离学姐又拿我的勺子吃了口我的豆腐脑。
……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北海苑水上公园的冰面早已经化开，脚踏船的游览项目又开放了，常青树还是那个样子，只是那一晚的小摊小贩都消失不见了。
我们从主干道出发，到了地方直接拐到了小径里。
钟离学姐自然地牵着我的手与我并肩而行，我则刻意稍稍放慢了步子，免得钟离学姐费力追赶我。
“我其实直到现在还觉得庙会夜那天的周边是抄袭冰墩墩。”
“我也有同感。”
“可我到最后还是买了，感觉丑萌丑萌的，你和你妹妹应该也买了吧。”
“的确买了，小颖还给我挂钥匙扣上了。”
“我能看看么？”
“我没带，小颖今天在家。”
走出了小径，来到了更里面。
那是个巨大的喷水池，水漫过一层层阶梯，最终与地面平齐。
包围着它的是一条环形的、颇具中式建筑风格的长廊，偶尔有些中老年人坐在栏杆上聊天休息。
我们路过，他们也不免会看到我们，时不时地也会就我们说两句什么话，可是我听不清。
钟离学姐似乎毫不在意，径直牵着我的手，连速度都没有变。
走过之后，钟离学姐问我。
“阿晓，你说他们会不会把我们两个误认成初中生情侣啊？”
“或许吧，毕竟咱们两个好像都不是很高。”
“哈哈哈，这倒也是呢……”
“钟离学姐很在意自己的身高么？”
“没有哦，反倒是阿晓你不在意吗？男孩子不会对自己的身高产生焦虑吗？”
“才不会，就算没有同龄人高也说明不了什么嘛，毕竟，除了身高，我也没有哪里比他们差啊，甚至某些优点还能够完胜他们呢。”
“没想到，阿晓面对这些问题竟然这么豁达啊……你有试着让自己长高些吗？”
“试过啊，我现在放假偶尔会夜跑的习惯，就是因为当时的努力才留下的，结果没什么成效，肺活量倒是上去了。”
“那……你不觉得你的努力背叛了你么？”
“没有吧，我倒觉得没怎么努力就达到了我的顶点，感觉不好。怎么了，钟离学姐？”
“没什么……”
钟离学姐松开了我的手，走在前面的她转身面对着我。
“还有，称呼尽量对等一下吧，我都叫你阿晓了，你还那么称呼我，多生分啊。”
“那……泊雅学姐？”
“哼哼，非要带学姐两个字吗？”
“我觉得这两个字很符合钟离学姐的气质…很符合泊雅学姐的气质。”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这么称呼吧，能听见你这么叫我，我也挺满足的了……”
我们继续在水上公园漫无目的地溜达着，直到泊雅学姐的手机闹钟响了。
我一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
“泊雅学姐，快中午了，取个蛋糕然后回家吧。”
而泊雅学姐则是摇了摇头。
“我今天难得和家里说了，今天要在外面和朋友过生日，所以就不回去了。”
只和我一个人过生日就真真正正的是只和我一个人吗？我还以为会有泊雅学姐的家人参与进来……
“那…钟离学姐…咳咳，泊雅学姐接下来去哪儿？”
“去北海苑最大的肯德基主题餐厅。”
◎◈◎◈◎◈◎
北海苑最大的肯德基主题餐厅，以其标志性的红白配色和巨大的“KFC”字母模型伫立在市中心。
周六的中午，人声鼎沸，充满了炸鸡的香气和孩子们的欢笑声。
泊雅学姐略带胆怯地走向前台，报上手机号和预约信息。
服务生是一位笑容甜美的年轻女孩，看到泊雅学姐，立刻热情地打招呼，即便生日派对在潜意识里是为儿童准备的。
“钟离小姐，生日快乐！您的生日派对已经准备好啦，请跟我来！”
她领着我们穿过喧闹的大堂，来到一个相对独立的区域。
这里用彩色气球和“Happy Birthday”的拉花简单装饰着，一张铺着红色桌布的长桌上，已经摆好了几份儿童套餐玩具和一个空着的蛋糕位。
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立牌，上面画着肯德基的吉祥物——奇奇的笑脸，旁边写着“生日派对专区”。
氛围是标准化的热闹和喜庆，带着一丝快餐店特有的匆忙感。
“谢谢。”
泊雅学姐微笑着回应，笑容标准，却似乎并未真正抵达眼底。
她拉着我在长桌旁坐下。
周围敏锐的工作人员在泊雅学姐带上生日帽的一瞬间就从门口进来，口中唱着欢快的生日歌。
“阿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幼稚？”
“不会啊，我小的时候其实特别羡慕能在这里过生日的人呢。”
歌声很响亮，引得其他客人也看过来，在工作人员热情澎湃地喊出那句“祝钟离泊雅小姐生日快乐！”之后，所有人都献上了掌声。
“阿晓，你看那里。”
倒戴着棒球帽，穿着红色马甲和红白条纹裤的白羽大公鸡推着蛋糕车出来了。
我不由得轻笑了出来。
“我都不知道多少年没见到过奇奇了。”
“你还记得吗？”
“当然，我不是说过我小时候一直盼着能在这里过生日嘛。只可惜我的生日老是赶上期中……没什么，只可惜我的生日时机不凑巧。”
我觉得这里还是别提考试的事比较好，好在泊雅学姐并没有在意。
热带水果蛋糕上插着“17”字样的蜡烛，工作人员将蛋糕和生日套餐摆上长桌，点燃蜡烛。
“来吧，钟离小姐许个愿望吧。”
泊雅学姐笑了，像是一种释然。
因为那么温柔，温柔到甚至有些“慈祥”的笑容出现得实在是太过突然。
她悄悄瞥了我一眼，然后转头注视着我的眼睛，开口道。
“我希望我能永远记住阿晓。”
泊雅学姐吹灭蜡烛，在场的大家一边拉响小礼炮，让彩带迸射而出，一边高呼着“生日快乐！”
待到庆祝仪式结束、工作人员撤走之后，这里就暂时只属于我们两个了。
泊雅学姐摘下粘在头发上的小彩带碎片，拿起刀开始切蛋糕。
蛋糕并不大，很适合我们两个。她将切好的蛋糕推了过来。
“这蛋糕是我额外定做的，也是我觊觎了很久的，尝尝吧，我还不常吃到动物奶油呢。”
一角蛋糕切得并不好，都压塌了，奶油也被片了一大块下去，还算完好的只有红色的“樂”字，和外侧波浪形的裱花。
我没有急着吃，反倒是问泊雅学姐。
“泊雅学姐……刚才那个愿望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泊雅学姐歪着头，就好像我问这个问题很奇怪一样。
“总觉得…不太像是普通的愿望…”
“但，希望永远记住你，就是我现在的愿望啊。我要在我最美好的一天记住你。”
“我……我还不知道…我在泊雅学姐心中这么重要啊……”
“很重要……那么在意我、关心我、安慰我……你知道吗，你其实是第一个这么深刻的认识我、理解我，并且试着拯救我的人，你的真诚和温柔让我在漂浮不定的世界里有了依靠……”
泊雅学姐的话越说越沉重，就好像是在释放压抑已久的心绪一般。
泊雅学姐说着，还用叉子帮我挖下一小块蛋糕，递到我的嘴边。
在和她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了，那炯炯有神的眼睛背后依旧还深藏着昨日的空洞。
她再次嘴角上扬，一手护着叉子，同时说道。
“所以说……我喜欢你啊，阿晓~来，啊——”
她的声音温柔而甜美，但我却莫名有些害怕。
这似乎不是一次生日派对，更像是一场欢快的告别彩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