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当你处于低谷的时候，无论怎么走，都会是向上的路。
那天的事闹得很大，但无形的大手依旧强而有力，似乎所有人都相信，一个月之后这事就会被彻底盖住，埋没在信息流窜的海洋里。
至于北海苑的声誉和被问责的那件事，则是属于花钱来息事宁人了。
全校放了三天假，校方也表示这是因为“教职工收卷时的失误”而引起的事件，然后大大方方地把去年的十万块钱当做了赔偿。
而这次的事件似乎也成为了广告，因为校方免去了泊雅学姐这次所应承担的一切责任，给予了高度的人道主义关怀。
这的的确确是给北海苑私立打响名声的好机会，说这里一视同仁、实力大于身世、爱戴人才之类的。
总之，一所二十多年的私立学校不可能因为这些事情就深陷公关危机。
当然，那些都不是我们这些学生需要担心的事情，我们最需要关注的就是我们把泊雅学姐约了出来，庆祝“新生”。
而此时此刻，最热闹的地方要当属北海苑水上公园了。
戏剧部、学生会、泊雅学姐的同学和朋友们全都来了。
如果是“乱世”，我们这是来打群架的；如果是现在，那看上去就好像是旅游团来这里团建了。
“真的很抱歉……给大家添了那么多麻烦。”
天气转暖了，我们这么些个人坐着好几辆四人座的脚踏船，优哉游哉地在水面上旅行。
两岸的垂柳已经有了鲜绿色的嫩叶，地面也生出嫩草，游船驶过甚至还能惊飞一群野鸭。
“是啊……添了可大可大的麻烦了，六楼天台那么高、风那么大……我都快吓死了。”
“阿晓你不是说你克服恐高了么？”
“克服恐惧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你不能说，我刚有胆子滑雪坡，然后就去叫我玩直升机跳伞吧？”
“不过，阿晓学弟也没有真的责怪泊雅的意思啦，你就别那么愧疚了。”
我、晴岚、泊雅学姐和优夏学姐四人坐着一条大白天鹅船，闲适的一边开船，一边聊天。
“不论如何……我都应该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我伸出手挡在泊雅学姐面前。
“不是我们的功劳，泊雅学姐……明明泊雅学姐真的一心求死的话，是不应该回到学校的，真的被我堵住了也在问我那个谜题的答案，说明泊雅学姐也真的不想死，我只能说是劝劝你，最终决定的不还是你嘛。”
没错，是泊雅学姐和她的家人原谅了她自己，而不是我们谁给了她赦免。
“话说……我还是第一次见阿晓学弟那么帅气的模样呢，劝泊雅时强硬的样子我都没敢想象。”
“优夏学姐该不会真的以为我是‘小奶狗’吧？”
“咱能不提小奶狗的事了么……”
登上天台的也有记者，虽然我竭尽全力逃避了采访，但校方也不会放弃这个好的宣传机会。
所以这次事件的“涉事人员”全都被学校给“开盒”了。
而我劝回泊雅学姐的场景，在我随随便便的自搜之下，已经发现了六个不同角度的版本了。
也算是小小的出了个名。
反正挺烦的。
“不过阿晓的的确确很勇敢呢，夸夸你哦。”
晴岚就坐在我身后，她身子前倾，从背后环抱住了我。然后属于优夏学姐的第三只手还在一个劲儿地摸我的头。
“不论阿晓怎么推脱，救了我的事也是事实，我会永远记住那一天的。”
“泊雅学姐……我最近有点听不得什么‘生命’啊、‘永远’啊、‘一生’之类的字眼，咱们还是换个说法吧……”
听我这么说，泊雅学姐眯起眼睛，尴尬的笑了笑。
“是啊……毕竟也是因为我嘛……”
她捧着柠檬茶的手微微握紧了些，然后稍稍凑了过来。
“那……谢谢你，我的英雄。”
“泊雅学姐！？”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似乎钻进了我的衣领，不禁让我吓了一跳。
“唔啊啊，阿晓学弟你老实一点啊，小心翻船哦！”
“唔……优夏学姐……好大……”
优夏学姐被我这一惊一乍的吓了一跳，下意识抱住了晴岚，被埋在优夏学姐胸前的晴岚死命挣扎，总算是逃出生天。
“啊……抱歉…突然被泊雅学姐一道谢……我还有点……”
“不提那个，阿晓学弟你先回答我一个事。”
优夏学姐探身过来，打算说悄悄话给我，但大家离得这么近，真的有必要么？
“我其实打前天就好在意一件事，阿晓学弟和泊雅已经关系好到可以叫得这么亲昵了吗？”
“啊……”“这个……”“啊哈哈……”
好巧不巧，在场的三人都知道为什么，对面船的雨桐和梦晗也知道，其他人就……
“嘛，毕竟是朋友嘛，多长时间了都……”
“也是，感觉我好像一开始就泊雅泊雅地叫着了。”
优夏学姐这么一提，那天给泊雅学姐过生日的事情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就像是PTSD似的激起了些有些吓人的回忆。
看泊雅学姐的表情，想必也是想起了那些事了。
她轻咳了声，敛色收容，刚打算回头说些什么，却和我对上了视线。
话还没说出口，就又移开视线，去看水面了。
总觉得我和泊雅学姐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哦，雨桐在向我们招手诶，指什么呢？”
“哪里？”
“就前面那儿。”
我们顺着晴岚指着的方向看去，几只小野鸭站在桥头，像是在戏水一样从桥上飞下，张开翅膀划过水面。
“泊雅学姐，你看。”
“嗯？怎么了？”
“飞鸟将坠落。”
“阿晓？！讨厌……”
泊雅学姐轻轻锤了下我的肩膀。
“不过……从今以后，飞鸟再也不会坠落了。”
“那就好，飞累了的话可以停我肩膀上休息一会儿。”
“喂，阿晓……”
“呕~”
晴岚突然收紧了胳膊，一下子把我勒在了座子上。
“干嘛……晴岚…你手劲儿好大…”
“不要跟钟离学姐把话说得那么暧昧。”
啊？这很暧昧吗？
我明明想说朋友也可以是避风港的。
“诶？我突然又有个问题。”
优夏学姐也扒着椅子往前面探。
“你说……明明小晴岚和泊雅认识时间也很长了，为什么小晴岚还是用‘钟离学姐’这个称呼呢？”
气氛稍稍沉闷了些，然后晴岚指着终点的岸口。
“呀，要到岸边了，到糖水屋里去买冰激凌吃吧！”
“你不是刚喝完你的葡萄……呕~”
“阿晓……你也很想吃冰激凌吧？”
“是呢~很喜欢哦……”
总比让优夏学姐意识到什么要来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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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岸，还真的去那糖水屋里买了东西。
十好几个人，跟有病一样在那里互相客气，一会儿他说他结账，一会儿她说她结账。
到头来泊雅学姐的冰激凌还是花得她自己的钱。
水上公园外侧一段还有其他主题公园会有的娱乐设施，今天让我们遇到也算是久违的让它们发挥了下余热。
一小段可以激起浪花的隧道过山车，看上去就感觉链条会断裂的旋转飞椅，有些褪色的木马……
泊雅学姐还是很客气的，不过依旧架不住大家的热情，可以说是玩了个遍。
最后，大家把剩余的热情和动力寄托在了碰碰车上。
车子有限，最多十个人玩一轮。
猜拳结果有输有赢，我和泊雅学姐神奇地坐上了第一批车。
“这个……我不怎么会玩的……”
“不用太担心，我也很菜的，你看着别人猛踩油门，喜欢谁就撞谁。”
“啊？不会生气吗？”
“碰碰车就是这样的啊，放心啦，不会因为这个就生气的，大家都是好人，只会斗志昂扬的再‘报复’回去。”
“这样啊…好，我会努力去撞的！”
兴许是大家有意无意的善良，一开始大家虽然偶有摩擦，但没人会撞上泊雅学姐。
她也笨手笨脚地不会开，直线都走不出来更别说去撞别人了。
虽然我知道大家是出于何种心情而避开泊雅学姐的，但是，这样玩的话可就不叫碰碰车了啊！
“泊雅学姐！”
“啊……啊？”
“接招吧！”
“呜啊啊！你等等！等等啊！唔啊啊！”
完全没在意泊雅学姐在说什么，我只顾着踩油门，一口气撞上了泊雅学姐的车屁股，给她的车撞得直打旋。
大家都担心地朝着我这里看，似乎我做了什么冒险的举动……
哈……真是的，净瞎操心。
“阿晓……你这厮，真是不懂礼数啊！看招！”
泊雅学姐稳住车头，一边用我怀念许久的腔调念着中二的台词，一边像是骑着马的大将一样，同我在两军阵前展开决斗。
“有破绽！”“雕虫小技！”
不知不觉，十五分钟过去了，两派的阵营战结束了。
见我们玩得那么热火朝天，手底下晴岚她们也按捺不住了。
那帮人更疯，一上车就好像猛虎之将在驯服暴戾烈马似的，欢笑声与碰撞声此起彼伏。
泊雅学姐拉了拉我的手。
我回过头，她像个小松鼠似的，有些畏畏缩缩地指了指远处的摩天轮。
看上去很简陋，但是因为地界很好，又是黄昏时刻，风景一定很棒吧。
“泊雅学姐想去坐那个吗？”
“嗯……想和你一起，可以吗？”
“当然可以，反正没有六楼高，我去通知大……”
“就还是那样……只有你我……”
我转身打算通知一下行程，免得大家找不到，可泊雅学姐却拉住了我的衣角。
娇小的学姐微微抬头，亮棕色的眼睛一眨一眨，在昏黄日光的照耀下显现出一丝婉柔和羞涩。
她们都说我很迟钝木讷，但就算我是这么个人，此时此刻我也明白，泊雅学姐要对我说很重要的话了。
是生老病死之外的人生大事。
“嗯，可以。”
泊雅学姐轻笑了下，主动牵起我的手走在稍前面一点。
入夜之外的游穿小径别具色彩，不同于主干道的常青树，小径这里的落叶乔木已经长好了新叶，晚风吹拂，新叶摩挲作响。
泊雅学姐穿着那双我熟悉的高帮短靴，走在柏油路上发出了有些沉闷的“咯噔”声。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就像那天在楼顶，风替她传递了悲伤一样，现在的风替她传递了紧张和激动。
不知道泊雅学姐会不会在意自己的手汗呢，或许因为太过紧张，已经感知不到了吧。
“这条路好像是当时夜车走过的路。”
“是嘛，那可真是太巧了……”
“泊雅学姐是有什么重要的话想说吧？”
泊雅学姐点点头，但没有说话。
风又替她传到了，她想要在一个谁都不会逃避的环境去说那些话。
到了摩天轮脚下，泊雅学姐松开我的手，先我一步去买票了。
“呀，好可爱的兄妹啊，要坐摩天轮吗？黄昏时刻风景正好，现在坐的话，小妹妹的票可以打五折哦。”
泊雅学姐买了票，我跟了上去，泊雅学姐没打算解释自己不是妹妹的事，我也就没开口。
临上摩天轮舱之前，泊雅学姐对着老板喊道。
“才不是妹妹！我是他女朋友！”
然后立刻把舱门关上了。
摩天轮缓缓旋转着，这一圈大概需要二十分钟，对于我和泊雅学姐已经足够了。
她没出声，正坐在那里，手撑着膝盖，紧紧的握着拳，就连两脚都紧紧的贴着。
我需要主动挑起这个话题了。
“泊雅学姐……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我……不太清楚……对你有点兴趣的时候，是你送茶叶给我的那天。那时我没打算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出去，但却被你撞见了，还被你各种方式关心着、安慰着。那时就觉得……你是个很真诚、很体贴的人，哪怕只是普通朋友也愿意拼上自己的一切去为朋友做些什么，应该就是在那时……被你吸引住了……”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这么有吸引力。”
“这不也说明了你的真诚是与生俱来的嘛，从心底里就是个纯粹的人。”
“后来呢？”
“后来……后来你发朋友圈，和晴岚她们去了南红滑雪，我当时有点嫉妒她们，就……就没给你点赞……”
“点赞……泊雅学姐嫉妒的方式好特别啊。”
聊了这些话题，泊雅学姐渐渐放松下来，坐姿也没有那么僵硬了。
“之后是庙会夜，偶然遇到了你，还被你撞见了毫无防备的样子。但其实……那天能和你共有一个秘密，我很开心。
那段时间里，我一度觉得你买给我的茶叶里是不是加了糖，怎么喝起来甜甜的……就像个恋爱脑的小女生一样…哈哈哈，傻傻的……”
“嗯……泊雅学姐……我觉得我得跟你道个歉……”
还没等我开口，泊雅学姐摆了摆手。
“不用了，我知道你把我们之间的秘密说出去了，但你不也是为了我么，我没有生气啦……倒不如说，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啊。”
“那两次探案也是，为了我的任性，替我东奔西跑、忙里忙外的，是觉得偶尔的探案刚好能帮我缓解压力吧。我其实真的很幸运，身边都是像你、像优夏、像晴岚她们那样的好人。”
泊雅学姐打心底里笑了出来，轻轻揉搓着自己的指甲。
后来，就是帮着泊雅学姐避免过劳的大作战。然后是月考因为没填卷头，语文只拿了七十多分。
“那时就已经偏执成那样了，一下子就觉得天都塌了，自己没能力给家里减负，还老是给家里增添负担……那时我就好讨厌自己，好想着去死……但我想起了你，想起了大家，想起了家人。
我真的死掉的话你们一定会难过，哪怕只是一时的难过，我也不希望你们露出那样的表情。
所以我留下了谜题，如果你们解出来，我就坦白一切，然后退学离开那里。如果没解出来，我就一个人偷偷死掉。
周六和你一起过了生日，那时竟然一时没忍住，对你说了那样的话，吓到你了，我很抱歉。”
“因为你觉得那种举动会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出现裂痕，所以你就不期盼我的答案了么？”
“是那么想的，可到最后还是希望听到你的答案……我问你你没有回答的时候，我差一点就要跳下去了，但我果然还是不想死在你面前……”
“或许都是缘分吧，因为泊雅学姐喜欢我，所以泊雅学姐幸运的没有死掉。”
“或许……真的像你说的那样。”
泊雅学姐站起身，跨坐在了我的腿上。
“你我真的很有缘分呢，真希望能早一点遇见你。”
体态娇小的她即使那么做也还是和我差了些许距离。
“阿晓，说了那么多，你应该也明白我的心意了吧……”
“嗯，我明白的。”
“阿晓…我的英雄……我喜欢你。”
透过镜片，我注视着泊雅学姐的眼睛，她的话语里、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浊秽。
她是真心的，我能感受得到。
“阿晓……如果你不愿意和我交往的话，那就直接拒绝吧……”
泊雅学姐双手环住了我，缓缓地收力抱住我，她微微歪着头，闭上眼睛，已经做好了接吻准备的她，有些犹豫的将她的樱唇送了过来。
我是怎么想的？我喜欢泊雅学姐吗？
再严肃一点，我希望能和泊雅学姐成为恋人吗？我真的在用“恋爱”的心对待她吗？
答案显而易见，泊雅学姐会是我一辈子的朋友，但我并没有把泊雅学姐视为恋爱对象。
我不舍得推开她，我担心这样的举动会彻底伤害她。可我又不能接受她，我做不到用虚假的感情来欺骗我们。
“泊雅学姐…我不能和你交往……我一直都以为我们是朋友的。”
我侧过脸去，泊雅学姐听完我的话后一睁眼就能明白我什么意思了。
对待感情之事，我的的确确是个木讷愚笨的家伙，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没有杀伤力的方式了。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没有，我能感觉到泊雅学姐的动作停下了。
她轻声呼唤着我的名字。
“韩晓……转过来，看着我。”
我转过头去，发现她的眼角已经噙着泪光，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可她还是勾起了一抹微笑。
“即便如此……我还是爱你。”
泊雅学姐吻了过来，突如其来的举动使我闭上了眼睛。
而后，额头传来一股温柔的触感。
那份带着炽热温度的柔软转瞬即逝，随即泊雅学姐与我额头相抵。
“如果以后……以后你有了心爱的人的话，答应我……要让她幸福，好么？”
“嗯，我答应你。”
我们就这么保持着额头相抵的姿势，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直至摩天轮转完一圈。
◎◈◎◈◎◈◎
售票老板带着歉意的对泊雅学姐说。
“真是抱歉了啊，本来是情侣的，却误会你们是兄妹了，下次再来的话我可以打五折的。”
泊雅学姐没有再牵着我的手了，我们走出了摩天轮舱。
泊雅学姐背对着我，跟售票老板说。
“没关系，现在是单纯的朋友了。”
“啊…啊？那个…这个……抱歉？”
“哼哼……和老板你没有关系啦。”
泊雅学姐逆着摇摇欲坠的夕阳，毫不在意的用袖子轻轻抹去眼泪，然后回过头，对我露出一份灿烂的笑容来。
“回去吧，晓辈，大家找不见我们，怕是一会儿要等着急了。”
“是啊，回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