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送晚饭的女仆换了一个人，医生很高兴，这意味着在今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或许都不用再见到那个精灵了。
晚饭后月零来串门，但被他随便找个理由打发走了，时间来到第二天早上，趁女仆回收餐具的间隙，医生让她带自己前往蒂娜王女的房间，然而女仆的回答却让他有些失望。
“蒂娜王女的房间被珂莉丝多王女布下的魔法保护，我不能前往，但会为您转达有资格的人，请稍等。”
听到女仆这么说了之后，医生心中只有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十分钟后来到房间门口的仍是亚莉克希亚，表情已经恢复成了一贯生人勿近的模样，只是看过来的眼神中还蕴含着几分愤怒，仔细观察的话眼角还微微有些发红。
医生不禁猜测，难道昨晚回去之后这家伙哭了一场吗？就那种程度的吵架？如果是这样那还算有可爱的地方，尽管受害者明明是自己，他在心中叹气，默默跟紧前方的人影。
和昨天不同，今天精灵女仆选择在门外等候，屋内的两人如同昨天清晨一般相对而坐，医生将倒满药的茶杯放到蒂娜身前，然后后者却向他伸出手。
“什么？”
“糖。”
医生有些愕然，旋即摇摇头。
“没有了，昨天那是最后一颗。”
这不是说谎，糖总共只带了两颗，一颗用来尝试堵月零的嘴，另一颗用来哄蒂娜喝药。
“骗子？”
“不，是真的。”
王女收回手，如临大敌般看着眼前的药，下定决心后一饮而尽，医生很快给她续上杯。
“请、请稍等一下。”蒂娜喝了口茶，压低身子，降低声音，有些八卦的继续开口，“医生，你昨天又把亚莉克希亚惹生气了吧，可以告诉我详情吗？”
“可以，把药喝了我就说。”
“刚才已经喝过了。”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蒂娜眼神游移不定，再次喝了一小口红茶压下嘴中的苦味。
“要全部说出来哦。”
“哦，我保证。”
王女似乎比昨天聪明了一些，医生有些哭笑不得，看着她把杯中的药饮尽，又端起红茶喝了两口，刚想开口，却被制止。
只见蒂娜小心地提起椅子挪到了医生旁边，丝绸般柔顺的发丝贴着他手臂划过，此时蒂娜的距离近到让他鼻尖也能嗅到几缕淡淡的、似乎还带着体温的香气。
这让医生不由得往另一侧退了一段距离，但蒂娜压根没注意到这些，一副心思都在精灵的八卦里。
“亚莉克希亚就在门外，请小声一些。”
“王女殿下，这距离是不是有些不妙？”
“没关系，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医生大人也不会往外说的，对吧？”
当然了，说出去倒霉的只会是我自己——医生看着脸上挂着灿烂笑容的蒂娜，明显是故意装出来的，他心中无奈，难不成现在的性格才更接近第二王女本来的样子吗？
“事情发生在昨天傍晚给你检查后的时间……”
医生把经过大致说了出来，包括金币和八字胡大臣的事，不过隐去了后者“小小的请求”，蒂娜心满意足，挪动椅子回去原位，两只手抱起茶杯，把嘴唇贴在茶杯边缘，身体有些微微摇晃，半点没掩饰她雀跃的心情。
“为什么打听这个？”
“因为姐姐想知道，但亚莉克希亚没有告诉她，现在我可以和炫耀了，谢谢你，医生。”
蒂娜口中的姐姐自然是珂莉丝多第一王女，从她的语气中可以确定两人的关系非常好。
医生等着她的兴奋劲过去才把最后的药倒在杯中，也没有催促，反倒是像突然想起什么的蒂娜先开口。
“对不起，医生，刚才的谈话请不要带出这个房间。”
“放心，对莎乐女王我也会守口如瓶。”
“嗯。”
放下心的蒂娜捧起最后的药，等茶杯落回桌面时，医生也起身准备离开，不过却被开口挽留住。
“那个……可以再留一些时间吗？”
看着脸上有些犹豫，鲜红瞳孔中藏着希冀的蒂娜，他想了想，还是坐了回去。
“只能一会，我可不想再被生气的女仆骂一顿。”
“亚莉克希亚平时性格很好，大概只是有些误会而已，我会向她解释的。那现在要做些什么呢？”
“为什么要问我？”明明是被留下来的一方，不过医生还是思考了一下，“上次你说莎乐女王是恩人的事可以说一下吗？”
“好！莎乐女王对我们国家有不小的恩情。”
蒂娜将前因后果缓缓道出，一切发端于约十余年前的征战王领土扩张时期，在侵吞北方有翼族的大半领土后，兽族的魔爪开始向更西方扩展，然而刚一踏足魔族领地军势便受挫，不得已之下征战王将战略重心转向东方。
这使血族及其附属小种族构成的联合国几乎承受了兽族军队的全部压力，战线不断向东推进，持续数年的战争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其中便包括当时身处王位的蒂娜双亲，王都布拉德兰的陷落也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这时，莎乐得到了黄金树的赐福，她的出现几乎瞬间扭转了战局，仅仅一年便完成从聚集反抗军到发起反攻，最后在无数人的期待中正面击败并斩杀征战之王，战后连兽族多年侵占的别国领土也一并归还。
之后蒂娜的祖父重拾王位，直到前不久溘然长逝，而延续当前来之不易的和平的重任，便落在了珂莉丝多和蒂娜的肩上。
“原来如此，难怪你说莎乐对你和第一王女有恩。”
“您不是就在女王身边吗，这种程度的传说应该比我了解才对。”
“不……我知道她很厉害，但具体的倒是没怎么了解过。”
在医生看来，莎乐缔造的奇迹更多源于黄金树赐福赋予的力量和号召力，所以与其说这是莎乐的传说，不如说是黄金树奇迹的另一个剪影，褪去黄金树耀眼光芒后的莎乐才是他更熟悉的样子。
“平时的莎乐女王是什么样的，请给我说一下，医生！”
蒂娜双眼放光，让人无法拒绝。
“能保证连你姐姐都不告诉的话。”
“是，我保证！”
“那等下次见面再说吧。”
“嗯！约好了，不许反悔，欺骗王族可是重罪。”
蒂娜伸出小手指想要拉钩，医生满足了这一孩子气的举动，出门见到精灵后，并未在其脸上看到不耐烦的表情，之后也顺利回到房间，这让他松了口气，只要对方不主动找茬，他也不介意和平相处。
在房间没休息多久，医生主动敲响了月零的房门，今天白天不仅要去付刀鞘的钱，还打算去奴隶市场看一看，赶路的时间会很多，最好早些时候出发。
房门被打开，医生看到了心情不错的月零，当即开口：
“我要去武器店一趟，要一起去吗？”
“要去，等我一下。”
月零转身回去拿东西，医生往房间内扫了一圈，屋内布局和他的房间没什么区别，收拾得也很干净，但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他稍微思考了一下就反应了过来，是生活气息，月零房间像是入住旅馆开门时看到的第一印象般，干净又整洁，独独少了生活的痕迹，他以前见过类似的人，当看到月零出来后，就把手放到她头上用力摸了几下。
“房间稍微弄乱一些也无所谓，还要在这住上不少时间。”
“会添麻烦的……”
月零头发被弄乱，但没见生气，只是用手抚平冒出来的呆毛。
“我们会帮忙解决更多麻烦，所以没关系。”
“但是我没帮上什么忙……”
“算我头上就好，莎乐不是让我们一起行动吗。”
“是。危险的时候我会保护医生。”
“哦哦，加油吧。”
两人先前往武器店把定制刀鞘的钱一次全部付清，然后一路打听奴隶市场的位置，终于在临近中午时到达了市场附近，虽然劝过月零先回王宫，毕竟此次的目的地是个粗鲁、无礼，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无形暴力的地方。
然而月零执意跟随，医生只能期望布拉德兰在这种地方也比其他城市更文明，否则他就带着月零掉头离开，等下次单独再过来一趟。
从小巷钻出，进入市场后，医生环视这个破旧、空旷，连地砖都被岁月磨得凹凸不平的地方，比起“市场”，不如说是平民区的居民楼。
上方是黄褐色、墙皮开裂、布满窗洞的低矮楼房，下方除用于停放马车的空地外，就是贴着外墙的一条过道兼“摊位”。
医生只看见了一个穿着黑色厚重外套，戴着破洞帽子的奴隶主靠墙站立，他脚边是两个一大一小抱膝贴墙坐着的待售奴隶。
布拉德兰确实是连这种地方都要文明许多，至少奴隶还能穿着衣服，男人见有人过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换上职业笑容热情迎客。
从奴隶主口中得知，来此的奴隶贩子会先和专门的部门交接，将上等货供贵族选择，中等货供有钱人挑选，卖不出去的下等货才来到这个为奴隶贩子提供落脚处的“市场”。
不过除了有特殊情况外，很少会有人会在此过久停留，而他现在遇到的就是一个因资金匮乏而被迫停留的奴隶主。
如果他想购买奴隶的话就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血族的律法仅允许贩卖奴隶给本国人，毕竟照蒂娜所说，这里只能以雇佣的形式购买，而奴隶的基本权力也会由律法提供特殊保护。
将月零支开，医生开始和奴隶主交谈。
“这位先生，如刚才所说，我没有权力将奴隶卖给您。不过若您要想看一下商品，我仍愿意为您服务。”
说罢，他转头厉声将旁边蹲坐的两人叫起。
奴隶主做了个请的姿势，医生将目光移过去，靠得近红色短发女人三十不到，身穿破麻袋般的麻制衣服，裸露在外的四肢沾满灰尘，身形瘦削，脸颊因长期饥饿而内陷，容貌极普通。
她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似乎也知道在这被卖出就能摆脱奴隶的身份，医生没见过这个种族，于是将手伸过去，女人激动的握紧，瘦削的手指将他咯得生疼，难以想象这瘦弱的身体竟然还有如此大的力量。
数秒后，医生从对方体内平稳的气息确定了身份，眼前的女人是纯血种，黄金树的子民。
并不意外，混血种基本活不到成年，医生准备抽回自己的手，却被狠狠钳住，他加大力度也无法挣脱，但旁边飞出一脚把女人踹在地上，跌落的干瘦身体溅起一阵灰尘，奴隶主挂着谄媚的笑容递过干净手帕。
“不知好歹的东西！真是抱歉，脏了您的手。”
医生接过手帕，擦去手上的浮灰，这样的场景他早就见怪不怪。
“不用在意，我再看看另一个。”
红色短发的女人已经站回原位，脸上无悲无喜。
另一个奴隶还是个小孩，年龄大约十一岁，身高还不到医生胸口，模样还算清秀，褐色头发刚好擦过她的肩膀，同样的麻布衣服和满身灰尘，只是脸上没有表情，眼中更没有光芒。
医生把她的手抓起来，握在手心，体内气息混乱，有两股力量相互纠缠，正是混血种，出生即被黄金树诅咒的孩子，不论在世界何处都不具人权，亦没有未来。
他把对方的手再提高了一些，仔细观察那遍布细小伤痕、指甲缝都是黑泥的小手，又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只发现腿上有些淤青，于是满意地点点头，有点脏，但身体健康。
"先生，您眼光真不错，她虽然是个杂种，但怪病还没爆发，身子更是干净，想必还能活好几年。请到这边来，我再为您说详细些。"
跟着奴隶主来到拐角处，对方突然压低声音：
“先生，不瞒您说，虽然在城内不能卖给您，但到了城外这小东西您尽管带走，我保证您不会惹上半点麻烦，若想先验验货，我会将这儿的房间腾出一晚。”
医生没有接话，把精灵女仆给的那封密信从口袋里掏出交给他，而在对方打开有些褶皱的信纸，略微查看后，扑通跪倒在地，双手颤抖地举着信纸。
“您、您这样尊贵的人物怎、怎会来这种地方。”奴隶主的声音带着颤抖和急切，然后像灵光一闪般抬起头，“若是大人有什么吩咐，小的一定照办。”
医生拿回密信，看到上面的图案闪着光，想必是用什么方法检验了真伪。
“站起来吧，不必这么紧张，小的我买下了，大的你若是在这遇到靠谱的人，就送出去。”
说完话后，医生把两枚大金币交到眼前男人的手里。
“不、不不，为您服务便是我最大的荣幸！”
“给她俩换身衣服，一个月左右，我会到这来领人，钱你放心收下，今天的事要保密。”
“是是是！遵命！感谢您的慷慨！”
事情办完，医生朝旁边等待的月零走去，红发女人已经五体投地贴在地上，而混血种的孩子仍旧呆立在原地，连表情都没丝毫波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