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仰面朝天，叹出好长一口气，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发神。时间过了很久，在他觉得脖子发酸的时候，从眼角的余光里看见了从二楼楼梯走下来的月零。
“怎么了，不睡觉，做噩梦了吗？”
“没有。”月零声音很轻，动作也很慢，缓缓坐到了他旁边的椅子上。
“莎乐出去指挥她带来的人了，我们明天一早就回耶洛艾，你该趁现在好好睡一觉。”
“我睡不着。”
“已经没事了，领主府里的那些人会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小芍药受伤挺重，不过没有生命危险，醒来也是迟早的事。”
“我这次也没帮上什么忙。”
“……所以你是来找我撒娇的吗？”
在医生看来，这次月零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若不是她叫来莎乐，镇上的数万人现在都被叶书雪吞得一干二净，做得不够好的是他自己。
“不是……我有想问的事。”
“什么事？”
“莫格领主下场会怎么样？”
“莫格是先王的残党，莎乐想对他下手应该会受到重重阻碍……”
月零突然站起来，表情决绝，医生连忙抓住她的手腕：
“你想去哪？”
“去杀了莫格！”
“不行！”
“都是因为我的错，我不应该阻止你，所以我要负起责任！把那个伤害芍药的混蛋干掉！”
月零脸上又有泪滴滑落，她现在很自责，不过更多的是后悔，她没想到当时自己拼命阻止医生，救下会是这么一个恶人。
“我还没说完，先坐下吧，莫格活不了几天了。”
“嗯……”
“莫格一定会死，审判他的人可是莎乐，她想做的事这个国家还没人能阻拦得了，所以莫格一定会受到律法的审判，然后被押上处刑台。”
“嗯。”
医生观察月零的表情，看见她脸上依旧紧绷着，看来没办法这么简单就释怀，于是接着说：
“送他上处刑台的罪名是谋反和对民众的压迫，而他对芍药和其他孩子做的事并不会被提及。”
“为什么……他明明做了那么过分的事。”
“因为混血种没有律法的保护，从他们身上流下的血当然无人会在意。”
“这不公平！”
“没错，但世界从来如此。”
“没有什么能为他们做的吗？”
“莎乐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有这里才有救济院，别处的混血种只会更惨，还记得圣域外面那些人吗？”
“我记得，他们过得也不好。”
“即便如此，在圣域周围生活的混血种相比其他地方已经够像样了。”
“我不能接受！明明村子里的大家都过得很开心……对，医生，就像村子一样……”
“做不到。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做不到。”
把村子建成小镇，小镇再变成城市，城市再变成国家，他知道月零是想说这个，但这远远超出他的能力范围。
“为什么，村子不是能种治疗诅咒的药吗？只要有了更多人手，还有莎乐帮忙，一定可以的。”
“这只会给莎乐带去她承受不了的负担，而且问题不止这个。现在村子产出的药材，大部分会送到兽族领地内的各处救济院，剩下的部分会送给天上的灵族，而且光是满足这两个地方都有些不够，村子自己还要消耗一些。”
“只要有更多人的话就能种出更多药材了。”
“问题就在这里。”医生取下脖子上的吊坠放到桌上，“种植药材所需的水由它转化出来，而它的力量源自我向黄金树付出的代价，现在村子能种出的药材数量刚好和那个代价对等，再多的我也无能为力。”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没有。问题的根源在于黄金树的诅咒，哪怕将全世界的混血种都集中起来，这个混血的族群也无法延续，他们的寿命太短了。”
医生收回吊坠，他付出的代价几乎是他的一切，但他的一切对于黄金树而言依旧微不足道。
“对不起，我什么不知道，明明你和莎乐都做到最好了，是我太任性了。”
“别在意。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有了。”
“那去睡觉吧，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月零回到了二楼，而他自己则一夜无眠，摊在椅子上呆坐着，直到天色微明，救济院的门被莎乐推开，他才站起来活动僵硬的身体。
慢慢的，救济院内除了二十六个孩子，其他人都聚集在了救济院外的空地上，琥珀和千雪站在一边，而医生和其他人站在了另一边。
“好了，时间很紧，现在出发。”
莎乐一声令下，她身后的人动了起来，医生在人群中看见了米菈和莫格，莫格经过治疗倒是保住了性命，只是表情不太好看。
琥珀和千雪站在原地行礼，用眼神恭送他们一行人的离开，医生看着她俩，对莎乐开了口：
“让千雪去管理耶洛艾的救济院吧，那里的院长不是手脚不干净吗。”
“可以。”莎乐点头，然后把目光投向千雪，“你愿意吗？”
“感谢您的好意，但是我想和这里的孩子待在一起，所以对不起，女王殿下，我不能接受。”千雪把头埋得很低，生怕女王下达强制的命令，把她和孩子们分开。
医生挠挠头，看向莎乐，但她半天没反应，于是代她向千雪开了口：
“笨蛋，把那些孩子都带上吧，耶洛艾的救济院比这大多了。”
“怎么可以……这样会给女王殿下添麻烦，我在这里就很好，没了莫格孩子们也很安全。”
他看着越发胆怯和恭敬的千雪，有些恨铁不成钢，所以干脆把视线再次投向莎乐。
“耶洛艾的救济院需要一位我信得过的院长，把这里的孩子都带过去吧，何况发生了那样的悲剧，银尾镇上的救济院也没有再存在的必要了。”
“是，遵命！感谢您，女王殿下。”
千雪算是安排好了，于是医生把目光移向琥珀，她似乎想说什么，却迟迟没开口，他还记得自己答应给琥珀找份工作的，所以对着千雪说道：
“管理耶洛艾的救济院是件麻烦事，千雪，你需要一个助手吧？”
“不，我会尽全力工作来报答您和莎乐女王的恩情。”紧张的千雪完全没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笨蛋！我是让你把琥珀给带上。”
“可以吗？”千雪战战兢兢地望向莎乐。
医生被她给气笑了：“女王大人，人家在问你可不可以。”
“带上吧。这两封信你们收好，在明天之前做好出发的准备，到时候会有人过来与你对接。”
交代完后，莎乐便转身离开，医生看着千雪和琥珀手里的信件，想着既然准备好了这种东西早点拿出来不就行了，非得演一出戏。
“琥珀，过来。”
“是。”
“这个药方你拿着，是祛疤的药。”
“谢谢您！”琥珀很开心，珍惜地把那张纸收好。
“以后有时间我会去救济院看你的，好好工作吧，然后是千雪。”
“谢谢您，您已经帮了我们很多，我什么都不需要了。”
“不，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我要说的是芍药的事。”医生看了一眼被月零抱在怀里的芍药，“她伤好之后会给你送回来，所以不用担心。”
“芍药跟着您和月零小姐我很放心。”
“真会说话，刚才莎乐在的时候怎么不机灵一点。”
“那可是莎乐女王，我不可以无礼……”
“哦~意思是我就能随便应付了？”
“不是的！我也很尊敬您！”
千雪很慌张地把头扬起来，医生趁机把手放到她脑袋上，在离开前最后感受一次那对白色大耳朵的触感，来回抚摸几次后，他收回手，觉得心情好了一些。
该说的事都已说完，到了告别的时候，他向对面两人挥手，然后转身带着月零追上大部队，至于琥珀的耳朵和尾巴，他决定留到下次有心清了再好好体验。
